翻飞的乌云在轰隆雷声的吓唬下，最终没敢洒落一滴雨，持续八个月的干旱仍在延续，唯有煤矸石山上的红色三角梅不在乎，它们盛开的火焰覆盖整座山，处心积虑要借助阳光烧毁独占多年的人工山，赶在雨季前为种籽辟出新的家园。
五月的天气像六神无主的瘾君子，始终在乌云与阳光间犹豫着徘徊，气温一点一点走低。
五月最后一天，巍峨的南山终于展开雨季攻势，潜伏群山之巅的云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风开始久违地疯狂，一切能摇晃地都在跳跃欢呼，一支烟工夫，天空垂至半山腰，午后黯然似黄昏，突然，南山顶一道撕心裂肺的暴闪，像那把倚天长剑剖开天空腹部，顿时每座山峰都变成霹雳剑客，极光一道接着一道，天空被豁出一条又一条地惨白伤口，汹涌的颤动中，天空终于哭了，紧接着大雨狂泄而下。
坐在晒台中央的何青屏没有躲，那汉堡也没躲，陪主人坐看雷霆万钧与风云变幻，仿佛自然界变成一根巨大无比的骨头，直到晒台全被淋湿，它率先撤到干燥的角落。
他又点上一支香烟，眺望朦朦胧胧的远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旱季，精神、希望、日子以及情感，都需要暴雨浇灌，宁可水中溺毙，不在枯萎中死去。
扔掉烟头，任凭拖鞋淹没在水中，从全身湿透中体验到一种自虐的快感，当又一道闪电划过的瞬间，突然想起沈鸿滨的畸恋，又想起白岚二十年的固守，她们同样是旱季，属冬季干旱，期待的不是财富雨，而是情感冰雪，在厚厚的覆盖之下休眠，等到春暖花开，复苏的情感会更加狂野奔放。
不想对她们妄加评判，也不想厚薄不均，只想实现让她们相互隐身，他知道这是自私的弱点，如果不自私，在三个人的消耗战中，更多的弱点将暴露无遗。
他默默地计算着拍卖会的时间，离结束煎熬还有十五天。
雨季的清凉会让时间走得更快，另一个好处是不用再冲涮晒台，只需清洗汉堡留下的尿渍和便污。
待收拾完，他几乎给小杨打电话，又知这样做，纯属添乱，如有消息，无论好坏，人家会来电通知的。
饭后，为了平息忐忑不安，他想去平价超市逛一圈，刚下到二楼，迎头撞上老妈。
“正好。”她指着鱼池上方的保坎，“一到雨季，那些小树就往上窜，到了秋天，院里和池子里落满叶子和果子，我们去砍。”不等他同意，她从厨房里拎出两把黑乎乎的菜刀。
他接过一把，不见寒光的刃暗藏锋利：“你站这指点，我自己去，老胳膊老腿的别伤着。”
“那是最好，耐心点，把那些树都砍光。”老妈点头。
他绕到楼后，爬上石阶，翻过横跨道路已废弃的皮带走廊，来到杂草丛生的土坡上，横七竖八全是以前砍掉的树干，连下脚都困难，担心里面会窜出蛇或其它动物。
他开始挥动精钢菜刀，刀起枝落，一路连砍带伐，生生地辟出一条路。
“尽量贴着地面砍。”老妈站那里连比带画，“不然过不了多久，又得砍。”
他“嗯”一声，抓住约有手腕粗细的小树，奋力数刀，它飘然倒下。
突然觉得很过瘾，又抓住一棵拇指粗细的，一刀便利索，速成林在菜刀面前显得弱不禁风，片刻间十几棵倒下。
钢刀不停地飞舞，四周渐渐开阔，他不顾额头汗雨，只是埋头弯腰一路砍杀，每砍断一棵，似乎就离成功近一步，长期淤积在胸中的郁闷就排掉一分，直至右臂酸胀脱力。
他停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哎，顺便把橡皮树的树枝也砍了。”老妈提醒。
“好。”他砍倒最后一棵小树，眼光落在橡皮树上，黑乎乎的，貌似十分坚硬，靠近抓住一根细枝，奋力猛砍，树枝应声而断，他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差点掉下去。
“用那么大的劲干嘛！”老妈嘲笑。
“现在知道了。”当橡皮树蔓延的枝枝藤藤全被清除，他喘息着问，“还要砍啥？”
“只剩那棵橡皮树了。”老妈嘻嘻笑。
他望着数人才能合抱的树：“那我省点力气吧。”踉跄着从原路出去。
洗完澡，他看被砍伐过的地方，那里多了一片阴沉沉的天。
挂好毛巾，晾好内裤，手机铃响，浑身一个激灵，扑向沙发抓起，正是小杨打来，心又一阵狂跳，嘴里干涸难耐，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何大哥，你好。”小杨的声音仍然欢快。
“你好。”他装平静。
小杨轻咳一声：“不好的消息！”
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全身开始颤抖。
“拍卖会刚结束，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你家宝贝，拍卖不成功。”小杨的欢快终于消逝。
他萎坐在沙发，对后面的话充耳不闻，最后本能地说声“谢谢。”
当一股猛烈的绝望感袭来，他痛恨起当初的轻率，那只瓶子凭什么能值八十万？如果起拍价只订八万，少付九成的前期费用不说，说不定得到的会是好消息，八十万与八万有何区别？相差十倍，自己竟然有那么疯狂的贪婪之心，八万元原本也能让自己重新启航，现在呢？只能在梦里继续幻想古玩传奇。
贪婪，轻信，竟敢豁出命去豪赌，输掉一切，也输掉曾引以为自豪的雄心，漂泊中的那些挫折都抗住了，结果倒在自己的刀下，跪在惨败面前，发现自己也变成速成林，曾经的希望成片的被伐倒，只剩下在现实的钢刀前瑟瑟发抖。
持续的愤怒中，几次想把手机砸到对面墙上，不知道如何应对惨败后的生活，只知道从现在起，那一望无际的煎熬会无休无止地陪伴自己，像雨季中的雨，一直侵袭破漏的屋顶，滋生出数不清的爬虫、霉菌和污秽，预感到自己将要在水中溺毙，再也看不见凤凰城的太阳，它曾是那么辉煌和火红。
电话铃又响，他不再理会，静音后把它塞到枕头下，接着把自己塞进晦暗的阴沟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