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从第一扩建工程开始，黄权路翻阅了不少撤迁相关法规的条文，深深知道，法规是死的，市里在这块的钱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当法律面对的不同需求的人群越多，可操作空间越小。他突然觉得陆市长有些可怜起来。陆市长是半个文人，自然多了几分文人情怀，文人的那种怜悯之心给官场注入了些许人情味，一种不故作多情的人情味。
虽然他知道接下来的这项工程的意义，是民族中学的扩建工程难以企望的。可对一个穷市来说，却是捉襟见肘的事。“又一个序幕就这样开始。”黄权路冲口而出而后顿了顿，凝视着卢征程道，“但愿从此奏就一篇正剧哩历程。”
“难说，也许是一个黄昏之后哩另一个美梦也说不定我。”卢征程淡淡地道，“卢市长昨天晚上政府扩大会议后，据说，散会后，就风尘仆仆地赶往省城去这哰是？”
“为这事，他能不赶快去才怪。”
“棚户区撤迁是一把锋利哩手术刀，横竖一拉开两个口子，横端是国家利益，竖端是民间利益，还真得弄把尚方宝剑防身。”
“两碗水得端平哰，不然尚方便成了下方哰。但愿尚方哩好。”黄权路道，“说哰半天，你还没有说到那根筋嘞。”
“不过，再尚方，也没有一个问题实际。”卢征程嘿嘿一笑，“不是如此么，黄大主任？”
“当然，你这才真哩说到问题哩实质处哰。没想到，我们的卢科员，有时还是能实质起来哩。”
看着黄权路云雨绯绯的脸，卢征程按下想逗乐一番的那点微薄希望：“看你是连着筋哰吧，居然还有点替古人担忧哩古典情怀来。”
“的确有些古雅，但绝不是古典。我比刚才以前现实得多哰。”
“你的确得现实，现实哩问题是，你不得不推迟几年还完房贷。不过，推迟只是揣测，呵呵，揣测而已。官场哩迷局，往往就在局中。即在局中，给别人台阶就是给自己台阶。”
卢征程觉得理应如此的事，黄权路这儿，有一大半是理所应当的。黄权路暗想：是啊，台阶是给别人准备的，但是，无疑也是为自己留的。别人没有了台阶，自己的台阶转瞬间就成了悬崖。尤其在撤迁这事上，如今又即将拉开棚户区的事，稍不留心，台阶便不再成其为台阶了，于是瞎着眼，从台阶上跌下来，一坠不起。
“看到，他又得老大难起来哰不是。”黄权路走到办公室门前，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卢征程放慢了语速，端起放在临窗边中间区域的那个茶杯，旋开杯盖，抿了口茶，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的确奇特，起码在现在来说，在兰眳这个城市的各家办公室是少见的，即使是在民族中学的各办公室，这样的格调也是奇葩。全杉木做成的，毛毛躁躁的，因为仅上过两道清光漆，所以越发透出了古朴的风情。古朴得看得见木头的倒刺，在微弱的灯光下蠢蠢欲动。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么古朴的想法。这种古朴的想法原本就是一种欲望。古朴的欲望往往就是最原始的欲望。是一种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欲望，凡有凌驾于一切人身上的想法，这种欲望就无可厚非。
“现实，是哩现实。一切的现实正在不断诞生，一切古旧已然归于尘土。房屋更是尘土，而新房才是现实的倩影。”
“难得黄主任像呃看得开。”
“看得开非看得开，非常看得开。”
看得开即是看不开，把一切都看开了，原本就是一件件极端无奈的事情。生活浸透着无奈，胜过快乐。刚快乐了几年的黄权路，看似有些快乐不起来了。他又得折腾几宿，几宿难眠了。撤迁一事，比升官找门路的门路，简直就称不上门路。连缝都没有的铁墙，哪里有缝可钻？缝一出，官难做了。
陆市长可不是让人有缝可钻的人，更不是急功近利的人，尤其在撤迁一事上，他将做得滴水不漏。否则有的人可是有话要说了。这种情形下，他黄权路如何能生拉活拽出一条要命的缝来？除非他是一个不要前程的主。
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他也深知，陆市长更加不是。所以徒劳的事，在胡思乱想之后，还得从离经叛道的窄巷中，走进一条雾霁路来。
“有许多事得走弯路，而且想不走都不成。但是撤迁一事，似乎却是例外，想弯得看别人咋个弯法。这路得陆市长去走，而且非他走不可，你不能替代。”
“你个细儿，你咋个晓得他去走弯路去哰？”话一出口，方知多此一问。
“官路官路，弯路弯路。这你比我懂。撤迁哩事，陆市长想不弯都不成，就你我这种人想弯起来也得有路子不是？这他，也许他能走得通。毕竟，他在我们兰眳六个区都任过书记。”
“你个细儿不提，我还差点忘记哰。据说还是一个民意不错哩书记。”
“所以他做了市长，而不是别人。”卢征程道，“而且，市委书记一职，十五年，还就没有出个兰眳人，这一届终于出了欧阳。”
“你这话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哩话，得留点意味不是，不然你桌上的那杯水，就实在是寡得有点馊哰不是？”
馊水无味微腥，如同弯路九曲十八拐后，又进入一个牛糞遍地的小径。
弯路，权位越高的人，走得越多。卢征程未成就一官半职，自然才在这条路上起了半个头。不仅如此，而且氤氲其中滋味也不过才入门径，未得嗅其味。
黄权路又是呵呵了两声。四个眼角纠结着。有些事想不吐不快，可是又觉得眼前这个毛躁细儿，实在难以称得上倾吐的对象。对象不对，倾吐着实在踟蹰。更何况，卢征程这人浓眉大眼口若悬河，也难以与能够倾吐的那类人对上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