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勇从船头一侧滚出船舷，落水的馄饨样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些微浪花，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倾该消失得无影无踪。
甄耀祖傻了，目瞪口呆，大叫一声“不好”，扑过去企图抓住捆绑石大勇的绳索，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绳头倏地被石大勇拖了下去。甄耀祖稍一愣，旋即对着石大勇落水的船舷方向，乒乒乓乓放了一匣子弹。班长和那个当兵的也赶忙摘下肩上的枪，对准水里放枪，可哪里还有石大勇的影子，只有风湖与运河连接处水天苍茫，波涛在一起一伏地汹涌。
甄耀祖悔恨交加，跺得船板咚咚响。他悔没有将捆绑石大勇的绳子牢牢地拴在船舱里。他恨石大勇的狡猾和倔强，死到临头还在寻觅一切可能逃脱的机会。就象一条落网了等待下锅的鱼，手一滑又让它游走了。
甄耀祖不懂行船规则，石大勇落水后，小船靠着惯性还在往前行驶，甄耀祖却对着船舷方向放枪，其实石大勇的位置已经向后移了。此种移动，由于水面辽阔，坐在船里的人没有水里讨生活的经验，很难察觉。如果石大勇落水以后，由于手脚都被绑住，秤砣样往水底沉的话，他起码已经在船尾的位置了，甚至在更靠后的地方。
石大勇虽被绑了双臂不能划水，双腿钉了镣铐，活动范围有限，且又十分沉重，沉甸甸地往坠，将他拖入水底。但他一落入了水中，便获得了极大的自由。别说不能划水，别说双腿钉了镣铐，就算胳膊和腿全部绑严实了，他也能像鱼一样摆动双腿当尾巴，自由自在地在水底游动。石大勇自幼在水中嬉戏，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他那一身水中功夫在若干年后能救他一命，恐怕连他的生父黄金贵，他的义父及岳父石屠夫，他的妻子石荷花，甚至连石大勇本人都未曾料到。此乃天意。
石大勇落入水中后，脚底刚刚接触河底便身子横斜，双腿轻轻一蹬，箭似地向横斜里射了出去。这一射离得小船远了，基本已经逃出了甄耀祖向小船周围的射击范围。
石大勇横躺船板上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生机来了，仔细观察过周围水面和远处河岸地形，对于运河与风湖连接处的水道口，他是熟悉的。他远离小船后，紧贴河底，方向十分准确地向水道口芦苇滩潜泳。靠近芦苇滩后，他用嘴咬断一根空心芦苇，含在口中，在水底轻而缓慢地喘几口气。他尽量往芦苇滩深处钻，让前面的芦苇墙似的挡在自己前面，这才含着芦苇杆潜伏在水底。
甄耀祖原本完全可以在河门镇了结石大勇，既解了心头之恨，也挣了面子。但他不，他觉得石大勇杀了甄家富，他必须将石大勇押解到甄家湾，在甄家祠堂前面，在甄家富的牌位前，在所有甄家湾人眼皮下杀了石大勇，这才挣足了面子，这才给甄家竖起了威信。从今往后，看看还有谁胆敢在甄家面前指手画脚，看看还有谁胆敢在甄家背后说三道四。于是甄耀祖决定将石大勇押到甄家湾。
走到运河边后，石大勇横竖不走了。他看到了运河，看到了涛涛河水，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如果能够活下去，他为什么要去扑死呢？他活下去可以为石荷花报仇，可以为石屠夫报仇。他躺到地上不走了，他祈盼着甄耀祖能够用船载运他。只要到了船上，接近水面，他的生机便到了。
甄耀祖当然没有意识到石大勇的计谋，为了更快地将石大勇运到甄家湾，征用了一条小渔船，导致了石大勇的逃脱。甄耀祖懊恼不已，后悔不已。
甄耀祖放了一匣子弹，对着河水发呆。
保安班长说：“打死了吧？放了那么多子弹，总有一颗打中了。”
甄耀祖吼：“打中个屁，若打中了水里应该有血冒上来。”
保安班长说：“也是，没有血冒上来就说明没有打中。不过那家伙绑了双臂，钉了镣铐，落入水中动也动不了，哪里还能活得成呢？”
甄耀祖想想也是，保安班长说得在理，叹道：“溺死便溺死了吧，反正横竖是死，可惜的是没有拖到甄家湾处死，便宜他了。不过溺死了尸首应该浮上来呀。”
甄耀祖厉声喝问船家：“你说，溺死了的人尸首会浮上来吧？那小子怎么没有浮上来？”
船家颤抖着说：“溺死了过许久才会浮上来，他绑了双臂又钉了镣铐，恐怕浮不起来了。”
“妈的！”甄耀祖悻悻地骂，指令船家，“先把我们送上岸，你们盯住运河，倘若那小子尸首浮上来了赶紧报告我。”
船家求告：“长官，他是浮不起来了，我们还要打鱼呢！”
“打个屁的鱼！”甄耀祖吼道，“你不给老子盯住，老子一枪将你打到河里去，让你浮上来！”
船家再不敢吭声。
石大勇潜泳在水下，头顶清脆的枪声他是听到的，只不过没有那么清脆那么响亮，比较沉闷罢了，啪啪地犹如远处炒黄豆的炸裂声。至于甄耀祖的吆喝声，以及其它一些吵嚷嘈杂的声音，他是一点都没有听到。
石大勇躲在芦苇丛中水底下，一动不动，犹如一只千年老龟般无声无息，犹如一只冬眠的青蛙，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细若游丝。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石大勇听不到四周些微的声音，这才头顶丝丝缕缕的水草，慢慢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石大勇确认已经安全，周围并没有追捕他的人，甄耀祖已经回河门镇去了。他吐掉嘴里的苇杆，慢慢站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向高处走去，渐渐离开水面。他的双臂绑的时间久了，绳子浸透了水收缩，深深地勒进了肉里。他的双臂早已麻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二条臂膀。脚上的镣铐沉重万分，走一步发出一声响。石大勇疲惫不堪，刚刚离开水面，便跌倒在苇丛中一块小小的空地上，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