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叭声声不断，锣声阵阵在催，闹得人心惶惶的。铁良对玉秀说：“把羊卖了吧！”
玉秀说：“卖了吧！”
玉秀来到后院牵羊，羊好像有灵性似的，死活不走。玉秀拿来梳子，蹲下身来，仔细的给羊梳着毛，又拿把青草喂喂，再端来水饮饮，对羊说：“羊啊！不是我要卖你，实在是没办法啊！不卖你，家里就要出事儿啊！”
那奶羊似乎听懂了玉秀的话，就乖乖的跟着玉秀走了。来到镇上，玉秀看见卖羊的站了一大群。她等了半天无人问价，快要罢市的时候，来了一个人，喊道：“卖羊的听着，我是屠宰场来收羊的，愿意当肉羊卖的，跟我走！”
这一喊，不少人就牵上奶羊跟着走了。玉秀正想去，那羊却“咩咩”地叫了起来。玉秀停住了脚步，她不是嫌奶羊当肉羊卖钱少，她是怕羊去挨那一刀啊！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把它当成了家庭的一员，她萦记它吃，萦记它喝。它挤出的奶，在收奶点撤了后，成了全家人的早餐，特别是儿子最爱喝了。现在拉去让它挨刀，她于心不忍啊！
玉秀又把羊牵回去了。在村头她碰上了满仓。满仓问：“没卖掉？”
玉秀摇摇头：“我不想让它去挨刀啊！”
“回去把羊藏起来吧！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玉秀点点头，牵着羊走了。满仓看见玉秀的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红润的光泽，爬上了几道皱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个滋味。
三天后，工作组开始了大检查，检查从一小队，也就是杨长河的队开始。队长杨小田领着，大队干部跟着，但多数人家都锁着门，开着门的人家一检查，都符合要求。到满仓所在的二小队检查也是如此。宋前进问：“这锁门的家人呢？”
满仓答：“都在地里上工哪！”
宋前进看看已近午时，说：“中午通知，下午一家留个人，接受检查。”
满仓：“这检查过的家都没问题吧？”
宋前进：“这是少数，听说还都是干部党员，大多数家还没检查哪!马上去通知！”
干部们只好去通知了。到了下午，把锁门的家检查了一遍，基本上都符合规定。满仓说：“宋组长，你就放心吧！干部党员带了头，群众自会跟着走。这两个小队没问题了，明天检查三小队吧！”
宋前进觉得这里边有猫腻，但又不知道出在那里。天黑前，他们正准备回公社去住，王海波来了。王海波自从宋前进找他谈话以后，对割尾巴的工作就积极起来，也非常的认真。他在本小队挨门挨户的去做工作，去催，还在开始检查的头天下午亲自检查了一遍，发现全部达标，心里十分高兴，但群众就有些意见。今天的检查他是跟着的，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但当着杨长河和满仓的面，他不好揭穿。他见到工作组后，说：“明天检查三小队吧！”
宋前进拍拍王海波的肩头，说：“你主动要求检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那两个小队我有些奇怪，难道真的没有问题吗？”
王海波笑了笑，说：“你们可以再检查一遍，生产队有户口册，让队长拿出来和每户的人口对对，检查过的家也再查一遍。这样也许能发现些问题。”
宋前进听这么一说，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肯定是有家虚报了人口，有家做了转移。他说：“明天我们就搞个突击检查！抓个典型出来！”
王海波说：“宋组长，我看明天还是从三小队开始检查，让其他队看看三小队的成绩，也好找差距嘛！”
宋前进想了想，说：“也好！但对其他队突然袭击的事儿你可别说出去！”
第二天，工作组对三小队进行检查。查到铁良家，前院后院都看过，没有问题。工作组正要离开时，宋前进似乎听见传来一阵低沉的羊叫声。他停住脚步，注意地聆听着。满仓急忙上前搭话，说：“走吧！还有好多家要去哩！”
宋前进摆摆手，不让满仓说话。又听了一阵，说：“我好像听见羊叫唤哩！”
满仓说：“没有啊！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宋前进不说话，再次来到后院，走到一个红薯窖前，对王午说：“下去看看！”
王午下到窖里一看，果然有只奶羊。他对上面喊：“这里边有只奶羊！”
宋前进让马柳找绳子把羊拉了上来，来到前院，对满仓说道：“你说怎么处理？”
满仓说：“把羊没收，对他家提出批评。”
宋前进：“这么处理也太轻了吧？让他做个反面典型，游街示众·！”
满仓：“不至于吧！”
几个干部也围过来，说：“把羊没收了，批评批评，游街就免了吧！”
宋前进：“这家是地主分子，你们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大家都不敢再说。王福堂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说：“我游街，我游街！”
玉秀走过来：“羊是我放下去的，这街，我去游！”
铁良坐着轮椅过来，压着心里的火气说：“常言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你们把羊没收了，怎么还让游街？”
宋前进：“对你们这种人，就是要打了再罚，罚了再打！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铁良：“你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我家是地主不假，而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宋前进：“什么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们公开对抗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革命运动，我看就是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我看得把你抓到公社批斗！”
铁良：“去就去！俺不过就是喂了只羊吗！”
玉秀拉拉铁良，说：“你少说两句吧！”
满仓说道：“宋组长，这事情一码归一码，别扯远了！”
杨长河：“铁良在村里还是表现不错的，在引黄工地上还受到过表扬，他这腿就是在工地上受伤的。”
王海波：“宋组长，既然你让游街，那就先游街吧！不是还有好多事儿要办的吗？”
宋前进：“那就游街吧！”
铁良：“我去！”
宋前进：“不行！就让她游！你的问题咱们另算！”
王午、马柳押着玉秀走了。宋前进临走时恶狠狠地看了铁良一眼，说：“回头再找你算账！”
玉秀牵着羊，敲着锣在游街，沉闷的锣声像锤子一样击打着人们的心，街上冷冷清清，连最爱看热闹的孩子们也被大人拦住，不让去看了。宋前进觉得这样不行，他要充分利用玉秀这个反面典型，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于是他打开了大队的高音喇叭，命令社员们停止一切活动，到大队部门前开会。吆喝了半天，人们才陆陆续续地来了。
大队部的门前有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历经沧桑。树下有个碾盘，宋前进站到碾盘上喊道：“革命的社员同志们！割资本主义尾巴是无产阶级司令部向资产阶级宣战的一个有力的革命行动，是要彻底地堵住资本主义的路，迈开我们搞社会主义的大步。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敌人是不甘心让我们搞社会主义的，他们总要千方百计的搞破坏。现在就有个阶级敌人跳了出来，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地对抗这次运动，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人就是反革命分子的女儿，地主的儿媳杨玉秀！我知道大家对这次运动还认识不足，有许多家尾巴还割的不彻底，虽然做过检查，但在有些干部的支持下，搞了一些隐瞒真相的把戏。希望通过今天这个批斗杨玉秀的大会，能引起大家的警觉和重视！”
宋前进正说着，树上不知到啥时落了个乌鸦，这时“嘎——嘎”地叫了起来，大家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宋前进把乌鸦轰走，继续说道：“现在批斗大会开始，先让这个反动分子说说自己的罪行！”
玉秀还没开口，满仓站了过来，说道：“是我让她把羊藏起来的，要批斗就冲我来吧！”
杨长河拦住满仓说：“满仓，你胡说什么？”
满仓：“我没胡说！昨天玉秀去卖羊，没有卖掉，我碰见了，就说让她藏起来再说！”
玉秀：“没有！是我自己要藏起来的！”
宋前进：“大家看看，一个反动分子，一个大队干部，竟然一个吹笛，一个捏眼儿，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这场斗争的复杂性，也说明了这次运动搞的非常英明，非常及时！像我们大队谷满仓，阶级立场不坚定，和阶级敌人拉拉扯扯，旧情不断，竟然支持敌人破坏这次运动。现在他自己跳了出来，正好做个反面教材！”
满仓愤怒地吼道：“宋前进！你不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不就是一只羊吗？值得你如此小题大做吗！”
宋前进：“大家听听！他竟然把如此严重的事件说成小事！今天咱们就先来批判走资派谷满仓，新账老账一齐算！谷满仓！不要以为你是个复员军人就了不起，你带领人擅自外出搞副业，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派来的视察组，还暗中支持赖娃出外干活，这些账都给你记着呢！”
王午在下边喊起口号：“打倒走资派谷满仓！”
但是，没有人跟着喊，只有马柳干嚎了一声。
这时，云霞像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过来，说道：“这个干部俺不干了！”拉起满仓就走了。
宋前进气急败坏地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但是满仓没有站住，头也不回的跟着云霞走了。
宋前进对群众说：“我现在宣布谷满仓停职检查，等候公社处理！下来继续批斗杨玉秀！”
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边跑边喊：“出事儿了！出事儿了！铁良出事儿了！”
玉秀脑袋轰的一下，也不管那么多，急忙往家里跑去。有的人跟这玉秀去了，剩下的人一轰而散了。
宋前进喊：“不要走！不要走！”
但无人听他的，霎时间，人走了个净光。宋前进正张开嘴想喊什么，那只乌鸦不知道河时又飞了回来，拉了一把屎，正巧不偏不倚滴在他的喉咙里。宋前进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又无奈何。他回到公社，把满仓的作为向马革红、丁红卫做了汇报，公社革委会当即做了决定，罢了满仓的职务，让王海波接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