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冬腊月，走出陆府，街道两旁尽是积雪，那道士在影卫的押送下，赤着双脚光着身子，踩在被雪水覆盖的地面，在衙门外生生等了一夜。
后半夜又飘起鹅毛大雪，簌簌落落，冻得他双唇发紫，脸色青紫，手脚早已失去知觉。
这破道士是惯犯了。
开审之日，不少存有怨言的百姓纷纷上门，最终道士被判处死刑。
游街那日，他干瘦的身子禁锢在木笼之中，双手铐着铁链，路两旁的百姓手里拿着菜叶和臭鸡蛋，痛痛快快地朝他那张猥琐的脸盘子砸去。
“娘，看我！”
花未晚从身旁丫鬟挎着的篮子中掏出一枚特意挑选的臭鸡蛋。
“啪！”
准确无误地砸在那张令无数人恨之入骨的脸上。
“来，您也砸，好好撒撒气。”
花未晚挑了颗又大又臭的鸡蛋递给陆老夫人。
此刻对方也不顾及这个东西是否干净，接过就往车上那人砸。
“哇，好棒，砸中了，继续。”
兴致高涨的花未晚又取了两颗，递给老夫人一颗，她自己一颗。
“出来怎么不叫上我？”
她扬起的手臂一顿，回眸朝声源看去，对上那双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琥珀眸子。
花未晚眉眼舒展，将手中的鸡蛋递给浮屠，“好啦好啦，这颗蛋就当赔罪了，快，现在正对着我们呢，快砸。”
一旁的陆老夫人看着气氛融洽的两人露出欣慰的笑，这么多年郁结在心的怨，终是散了许多。
浮屠从她手中接过那颗蛋，随意一抛，正中那道士的脑门，琥珀色的眼眸和对方正正对上。
原本情绪平澹的道士，勐地尖叫起来，在木笼中又嚎又叫，好不凄凉。
道士处死后，花未晚按照之前答如今身份李婉婉的父亲李正言的话，在陆府附近开了家药铺，浮屠也常常去那里帮忙。
同时他还接手了陆家产业，帮着陆老爷子妥善经营，和花未晚扮演着夫妻和睦，恩爱长久。
这样的日子约莫持续了七日，再一睁眼，两人就来到了五年后。
一个到他们大腿间的可爱男娃娃跟在他们屁股后，在偌大的陆府欢腾地跑来跑去。
瞧见又苍老许多的陆家老夫妇，甜甜地唤了声爷爷奶奶。
花未晚看着不远处和陆老夫妇打作一团的小男孩，扯了扯浮屠的衣袖，“小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啊？”
“你想走了？”
浮屠望进那双清澈的杏眼，可他好像不太想了，怎么办？
离开了这里，他又会成为那个人人喊打的绝世妖僧，而她也将继续当着她的名门正派小弟子
“我愿代替老和尚，成为那个帮你摆脱天煞孤星命格的人。”
会吗？
离开了这里，他们还真的会有什么交集吗？
“青龙秘境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眼下已经耗掉一整日了。我答应了要带你在青龙秘境寻找能挽救老和尚性命的禁术，有点担心时间不够。”
见她提及老和尚，浮屠难得表情正经几分，眼尾的邪肆有了收敛，“你有几分把握能找到这里的其他禁术？”
花未晚动了动唇，有些迟疑，对上他那双眼睛，终是开了口，“我知道青龙秘境宝物的所有位置，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得到。”
“小施主这么坦率？不怕小僧杀了你？”
“怕。”
对上那双冷了下去的眸子，花未晚又继续道。
“但我愿意相信你。”
她眉眼弯弯，倏然绽放的笑有点勾人。
“既然小施主这般信得过我，小僧这次就不做杀人越货的事了。”
浮屠也笑了，笑得少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和少年意气。
想起那日浮屠处置道士那夜，情绪上头后绯红的眼尾，以及眉心处的一点火红。
花未晚情不自禁踮脚抚上他的眉心，“那日你这处出现了一枚火红色印记，你可知是为何？是和你修炼的功法有关吗？”
每每想起那日情形，整颗心脏都为之揪起，想到他平日修炼的禁术，不免有些担心。
“禁术本就霸道，那日是小僧未守好心神，今后多加注意即可。”
察觉到她眼中闪烁的担忧，浮屠邪肆的眉眼微弯。
“小施主还真的和旁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僧好似，越来越舍不得动你了。”
浮屠将她搂进怀里，一手撑着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拇指反复地摩挲在她柔软的粉唇上。
目光顺着她的美人尖，滑过额头眉峰，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他喉结滚了滚，目光再次上移，停留在她被他搓红的唇上。
滚烫的呼吸逐渐接近，越来越近。
花未晚盯着那张越来越近的俊美脸庞，心底一片慌乱，傻在原地。
眼睛不由自主闭上。
“哧！”
灼人的气息迅速远离，邪肆的轻笑钻入她的耳膜，冷白细腻的双颊霎时被红霞取代。
该死！她方才闭眼睛做什么！
这不明摆着等着对方上来亲嘛！
可她真的不是这个原因啊！小师父你听我解释！
“我......我只是觉得你突然凑好近，有些不好意思罢了，你可被多想！我可不是那种打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主意的人！”
浮屠垂眸敛去翻滚的深沉情绪，换上惯常的笑，“在这里磨蹭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两人回到房间，浮屠双掌快速结印，再出门，时间来到十年后。
陆老夫人和陆老爷纷纷过世，陆家也在浮屠的治理下仅仅有条，产业进一步扩大，他们的儿子也学有所成，在商业方面极有天赋。
所以在闭眼的那一刻，陆老夫人是满足欣慰的，前世重重的怨恨不甘，在灵魂飘离本体的那一刻，彻底归于虚无。
“唰！”
空间再次迅速变幻，眨眼间，两人回到了那处破败的神殿。
被罩在灵器内，老婆婆的那道残魂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她将目光移向帮她圆了梦，结束了遗憾的两人。
双手合掌，深深弓腰行了一礼。
“多谢小师父帮我超度，了却尘缘。”
“施主不必多谢，要谢也是要写小僧身旁这位。”
两人目光顺着浮屠的手，看向身后的小姑娘，目光一顿。
幻境之中，昳丽勾人的女孩再次变回了她原本的童稚模样，像只软糯的小团子。
只有眉宇间残余着那段时日的澹澹影子。
恍然隔世，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