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七和玄月在帝都闲来无事，将各处名胜景点都赏玩了一遍，日子也过的飞快，转眼大典将至，城中各坊各巷之间张灯结彩庆贺，喜庆热闹非凡。
不过夹在满城喜庆的氛围中，余十七和玄月还是目睹了一些并不美好的事发生。或许是考虑到登基之后照例要举行大赦的缘故，朝廷抓紧时间在近日处决了一大批牢中的死囚，其中也包括不少帝都之乱时被擒获的北伐军“乱党”。
斩刑放在宁安大道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公开进行，临时建起的刑场外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经久不散，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喷洒着鲜血落地，人群便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叫好声。
对帝都的百姓而言，北伐军乱党自然是该死的，年初的那场骚乱也令不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但在和萧洗红接触过的余十七眼里，这些人之所以会选择铤而走险，也是走投无路下的奋死一搏。
行刑时如果被斩首的是北伐军乱党，朝廷的监斩官便会特意向民众宣读他们的罪行，被强迫跪在台上的死囚们神情呆滞，半年多的诏狱折磨早已让他们失去了曾为军人的精气神。
“不看了吧。”玄月拉动余十七的衣袖，于心不忍地说道。
余十七答应了一声，与她一起转身从人群缝隙中穿过，远远避开了刑场。
背后传来挥刀斩落的声音，不必回头他们也能想象，刑场木台上一定又多了一地凄厉的血迹。
士兵们押着囚车从远处缓缓行来，囚车上是新一批等候处决的死囚。
余十七和玄月避让到路边，无意间与为首那俩囚车上的犯人眼神交汇，彼此目光皆是一颤。
叶将军……余十七心中苦涩，尽管囚车上的犯人披头散发，他认出了这是在皇陵时见过的北伐军将领叶望舒，很显然叶望舒也认出了自己是当时那个和萧洗红在一起的人。
和余十七手拉着手的玄月感受到他的变化，扭头朝他看去。
“打逆贼啊！逆贼不得好死！”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开始有人往囚车那边抛砸菜叶鸡蛋，渐渐的抛砸物演变成了石子砖块。
这时，首辆囚车上的犯人突然高声呼喊了起来，他的声音雄壮浑厚，一时之间竟把人群的骂声给盖了过去。
“我非逆贼！”那人高呼道，“我乃朔方名将叶氏之后、皇帝帐下北伐先锋、宸粼征西将军、博远侯叶望舒！我非逆贼！”
人群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沸腾起来，扔石子砖块菜叶鸡蛋的更多了。
叶望舒仍不放弃，依旧在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护。
余十七悲哀地垂下目光不敢再看，他知道叶望舒其实并非为自己辩护，叶望舒在乎的是皇帝麾下整支军队的名声。
玄月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他一下：“这就是英雄的穷途末路。”
余十七无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们这个朝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给他卖命了。”她叹了口气，小幅度摇晃着他的手臂劝说道：“不如以后就跟我回西荒去吧，那里一样天地辽阔，昆仑的风雪会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
余十七看了看玄月，觉得她此时认真说话的样子格外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秀丽挺拔的鼻尖。
“好不好嘛。”玄月不依不饶，要听他的回答。
“好。”余十七答应道。
玄月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答应，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喜上眉梢：“真的？”
“真的。”
玄月高兴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在这个场合笑得这么开心有些不妥，赶紧抬手捂住了嘴。等囚车和押送的士兵过尽，两人继续前行，将身后发生的一切暂忘。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披着带兜帽的斗篷的年轻人背着装在枪套中的长枪，冷峻的眼神从帽檐下凝视着刑台，他身后隐藏在灰布下的长枪枪锋如剑指天。
刑场之上叶望舒在发出最后的咆哮，声如裂羽，一同被押赴刑场的其余北伐军旧部们听到昔日将军一声又一声的怒吼抗争，原本各自涣散的眼神又开始重新变得炯炯有神。
这一刻，他们想起了自己曾经马踏戎夏誓扫北虏的骄傲，即使率领他们的皇帝已经不在了，心中的旗帜还未倒下。
背着长枪的年轻人微微颤抖，叶望舒的吼声听在耳中让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台上的昔日同袍们慷慨赴死，而他除了默默注视什么也做不了。
周围禁军环绕，帝都城防森严，如果此时拔出长枪，只不顾徒然枉死毫无价值。
年初一战之后，他已经不是那个心怀烈马一往无前的莽撞少年了。
萧洗红，你的命早已不属于你自己，余生不可轻言赴死。
他拉低兜帽遮住了眼睛，微微低头向着刑场致意，心中以尚存的热血默默呐喊了一声北征万岁。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万岁的吧，这不过是人们对信仰之物美好的寄愿罢了，刑场上那批人死后，北宁时代终于迎来不可避免的谢幕，而自己则是从世代更迭的屠刀下逃走的最后残党之一。
北宁十八年九月初，因策划煽动旧部袭击帝都而成为逆贼的博远侯叶望舒在宁安大道十字路口被处死，同日与他一起被处决的还有四十六名北伐军旧部。
半个月后，摄政王牧庆玄在朝天宫广场的龙柱前举行加冕大典，正式登基称帝，接受百官及四方来使朝贺，改元天承，是为天承元年。
朝廷为已故皇帝牧芝仁议定谥号为“敬武”，曾被战火毁去的北山皇陵得到修缮，正式定名“敬武皇陵”。
谨慎修持曰敬，克定祸乱曰武，出人意料这是一个相当宽容的美谥。同时得到追谥的还有一批在北宁年间殁于国事的文臣武将，绝大多数人得到的谥号都含褒誉之意。
朝廷仿佛在用一系列的行动向天下人昭示，新君德怀宽广，对过去一朝之事不再追究。连被视为死对头的牧芝仁都得到了并不刻薄的对待，何况黎明苍生？
夜半风清，轻易地绕过守卫爬到龙柱顶上俯瞰帝都灯火的年轻人彼此依偎，共同裹着一件大衣取暖。
“大典也看完了，差不多该回去了。”玄月兴趣索然地说道，“呆的时间久了，忽然也就觉得帝都不过如此。”
“时间长了自然会厌倦的，对任何事物都一样。”余十七笑了笑。
玄月盯着他问道：“那要是我们在一起久了，虞公子也会厌倦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