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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之今世今生

“恨年年,雁飞汾水,秋风依旧兰渚,网罗惊破双栖梦,孤影乱翻波素。还碎羽,算古往今来,只有相思苦。朝朝暮暮,想塞北风沙,江南烟月,争忍自来去?”

熟悉的唱词,引人阐发最熟悉的事。自涉人间,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彼此陪伴,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早炊晚烟,日落而息。原本满心认为会将这样的简单快乐,维持到相看白头、互慰霜鬓的时候。两两对视,即使老态龙钟,亦执子之手低语愿与子偕老。

时光荏苒,我在流沙般飞逝的岁月缝隙中,很自然地发现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从始到终,都只是个安享舒适的最幸福的小女人。

也乐意就这样陪伴着丈夫慢慢地在流年之中渐渐地苍老。

听任季令如何变换,寒暑怎生交替,我愿一成不变地日复一日,仍旧如每一个往昔般牵挽着你的手臂,去看日升日落、月缺月圆;领略春花十里、秋风兰渚。

天幸我平凡的愿望,并非奢求。一段一段的美好时间,也就这样被一天天地在由无数个我不知道的小确幸中慢慢慢慢地过来了。

日子一天一天,花开一年又一年,我们安然地在寂静如常的岁月里,波澜不惊地悄然变老。

我们的儿女们,也在这种平和的氛围之中,渐渐地长成大人。

而这些,就是我整个人生的全部追求和所有的意义,所以安享着这触手可及的一切的我,常常也会一门心思地认为,世界上最美满的幸福家庭,也莫过于此了。

虎师哥,我常常在午夜梦回之际,为这种幸福而欣喜若狂。甚至常常怀疑这或许只不过是个美丽的梦境而已,因为一切都令人满足得不可思议。

从青梅竹马的玩伴时起,我们就一直形影不离,虽然难免会有些意外的怄气,但在气消之后,再一起回想赌气的情形,那是多么的快活呀——

从萌生情意到拜堂成亲,再到相濡以沫的这么些年,虎师哥,我真的打心眼里感激上天对我的这份格外的恩宠:

想想大师姐,为了一个没有承诺的男子,她苦苦自缚了一辈子,而且永远不愿别人去为她解开心中那个死结。

至于豹师妹,则宁肯和师门闹僵,也不背弃意中人的意愿,可她用情至深的意中人,却早在就她们的定情之夜死去。

为这,她也一夜头白,过早地让青春红颜、如花笑靥,随着曾经的心痛凋落在青海湖畔。

大师姐和豹师妹,她俩都是清高偏激、孤独冷僻的性人,偏又最是至情至性,即便明知走入了极端也绝不肯回头。

六师妹萤儿呢,她性格文静,沉着勇敢,可又最为让人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宁愿放弃平静的生活,为昆仑派的事业选择一直独身。

那个小小的憨憨小师妹貂儿,如今也已忽忽年届中年啦。可她仍旧改不掉往日那直来直往、莽撞冲动的愣丫头气。

时至今日,她只怕仍不明白自己竟已经是处在一个怎样年龄段的人,还是那样的情绪化。好像永远是个拒绝长大的少年。

一样水米百样人,都是曾经在昆仑山长大的姑娘们,可众位师姐妹,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苦命人儿。算来也只有我一个,家室和美、儿女双全,宛然生活在天堂。

但是虎师兄啊,你怎么,怎么就这样残忍地长辞而去了呢?抛妻弃子,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你狠心留下一个措手不及的我人,在这清冷的世间,从此以后,孤孤单单地生活,凄凄凉凉地度日,这,可是个多么大的伤害啊。

你要我活着,好好的活着。可是这往后漫漫长长的日子、朝朝暮暮的相思之苦,你叫我怎样过下去呀?

我只习惯拥有你的每一天、每一夜,没有了你,我的信心在哪里?我的情思又能寄何处?

当年路过雁丘,路人议论纷纷,都在感慨那只雁儿它为什么定要殉情而死。虎师哥,你知道吗?

而那些慕名前往凭吊的人们,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对此感动流涕,虎师哥,你知道吗?

认真说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今生今世,我不能没有你。

只知道做了一世夫妻,我们生既同枕,死后也务要同穴。

但说到殉情,我并不觉得殉情本身它能有什么大不了得的意义。我只为情所困、情难自控。

虎师哥啊,对不起。你生前要我答应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我却终于没办法为你去完成。

***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欤,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人生总有无数离别,但想从前,当我们初涉江湖时候,那虽然是一片多么的冷清萧飒的风景,长河冷落,斗转参横。

在幕幕红尘白浪间,我们从西到东,由北而南。走过一站又一站风风雨雨,经历一程又一程尘尘土土。

鹭师妹,那段年月,一直都有你如影随形地陪同在我的身边,须臾不离。

这种相守,一直延伸到后来一同驻扎在了我们的商州,直到多年后的今日。

我们彼此信任、举案齐眉,让幸福从来就像是紧紧攥在手中的甜点,多么的真切,多么易于捕捉,而又总是那么随性。就像焦糖让手心的热力饧得暖融洋洋的,有时甚至显出一点点黏腻。

可无论怎样,都是人世最美好的相处。不但曾经拥有,也渴望能天长地久。

然而愿望总归只是愿望。这所有的美好,终究又过得如此匆匆。现在回顾它,仿佛仅只在一瞬交睫里,就匆匆转头成空。

也许吧,自从当初决定坐镇商州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要为昆仑派效忠,鞠躬尽瘁阵亡于斯的命运吧?

只是没曾想想,携手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竟然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在阴沟里翻船,赫赫威望,毁于一旦。

然而,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在我们年少日、意气风发时,不也曾让很多成名已久的高手挫败于掌下,并因此而怅恨不已么?

讲真,万里江湖,它一直都是这么风狂澜激、云谲波诡的呢。在在后浪嚣叫不休,重重前浪精疲力竭。遇上这些,所有人也都只能是顺其自然,其余又岂足一哂称道?

今时今日,我只不舍于这么多年的情浓欢爱,一朝竟成永诀,我爱之人终将从此弃我而去。

鹭师妹,或者当真有天妒这一回子事。想想上天竟也会妒怒于人间的美满与幸福,会刻意地将一些几疑不真的美好予以破坏,当真令人啼笑皆非而又倍感无奈。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行至山西境内时,所意外看到的那一丘雁冢?

它孤然地座落在黄尘喧嚣的道路边。周围四面远远近近,时有三五成群的雀鸟在起起落落。

据当地人说,故老相传,那里头埋瘗着一对至死不渝的大雁夫妇。它们中的一个,叫弋人射中,跌入尘埃。

另一个在绕尸飞舞后,忽然冲入云霄,从高空之中裹紧双翼,落坠于伴侣身侧,殉情而死。

自从这个故事被流传开来,四时总有人由各处慕名前来相访。他们伫立在雁丘旁边,为长眠于是中的那对生死伴侣掬一抔同情清泪。

但是对这种执念,我却有话要说。鹭师妹,殉情又有什么好呢?能活着,就坚强地活下去,尽情享受生之欢愉,那是多么的好呀。

生死相许,如很多年以前,在风陵渡上的同命相连的咱们的凌师叔夫妇,最后却只留下了一座合葬的坟茔和孤苦了大半辈子的凌师妹这个女儿,那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好呢?

所以鹭师妹,无论我是生是死,往后还能不能陪伴在你身旁,我都要你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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