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绷带暂时别拆，药糊和创口粘合，别沾水，过段时间就好了。”
漠衡把纱布的另一端给慕玄机塞进衣服里，自然知道他不愿让慕氿看见，就没有打结。
慕玄机把衣服穿好，谢过老人，离开了太医院。
老人远远地望着慕玄机的身影，模糊的老眼里透露出一种无力。
“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完全不理解！纵然我当年封印了她的记忆，可即便是不相干的人，如你这般付出，顽石也该生花，玄机，爷爷是为你不值啊！”
他并不觉得慕玄机和沐殷小时候的事情是意外，但是他找不到证据，哪怕找到了现在提起也无济于事。
其实他很感谢洛妃，皇后生性阴狠，而慕氿的母妃洛妃却贤良德淑，虽去得早，却留下了慕氿，留下了慕玄机后半辈子的寄托，哪怕一生不娶，也不至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洛妃是当年国王出巡他国带回来的后妃，对外宣称是半妖，却并未言明身份。
而洛妃是半妖凤凰这件事，在皇室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
包括负责皇室成员身体调养的漠衡，洛妃的身份一直遭到外界质疑，可漠衡却对这位声名不显的女子颇为佩服。
更何况，洛妃是唯一一直在慕玄机修习机关术时鼓励他的长辈，国王支持，只因机关术能带来极大的利益，千锻上下皆是如此。
可洛妃不一样，她不仅鼓励他，还费尽心思寻来机关典籍给慕玄机，她认为这是慕玄机的梦想，她尊重这个少年的梦想，哪怕她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慕玄机其实很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热情也有枯竭的一天，若不是洛妃，他未必就能开发出日后平定千锻边疆的机关武器，洛妃告诉他要是喜欢，就做到最好，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而慕氿，慕玄机一开始只是因为洛妃这层关系去照顾她，可也许是因为洛妃的出身，又或许他的接近，慕氿被其他皇室子弟排挤。
漠衡不止一次地看到，小女孩经常身上乌紫地蹲在宫墙地角落里哭泣。
她当时天赋未显，洛妃去得早母家也未有依靠，那些皇室子弟欺压不了慕玄机，就只能欺负她。
那时他也给过她一两块糖果，慕氿就笑得很开心。
可漠衡终归不过一介太医，根本无法干涉皇家内事，再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人家不确定慕玄机是否真的喜欢这个女孩，也就试着在慕玄机面前提了一下，谁料慕玄机竟然次日就在那几个欺负慕氿的千锻贵族身上下手。
他们练武的傀儡突然暴走失控，活活把人打了个半死，生生几年都无法下榻。
对于这一对在深宫中相互取暖的兄妹，漠衡替他们感到高兴，到底有个照应，也很是可悲——若不是生在皇家，又何苦这般畏手畏脚？
慕玄机回了寝宫，傀儡按照之前设定好的工作把慕氿搬到了里间，傍晚的落霞染红了青年的侧脸，半分邪艳半分妖异。
机关灵猴把一大摞文书放在木案上堆着，送到慕玄机的房间。
慕氿也在他的卧榻上睡着，其实他是有专门在自己的寝宫里搭建了妹妹的卧房，甚至比他的卧房还要精致豪华。
只是女孩今日受了惊吓，恐怕不适合一个人睡。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慕玄机同房入眠了。
慕氿一次被其他贵族孩子嘲笑，说她是大孩子，还赖着跟哥哥睡一张床。
本来慕玄机还希望小丫头多黏他一阵子，结果她气急败坏地要跟他分开睡……
慕玄机无奈，下午就命令傀儡把书房拆毁，换成了女孩的卧室。
所有的书籍都被挪到他的卧室，倒也方便，那之后他经常就在卧室看书看到很晚，女孩反过来怪罪他不珍惜身体，时常因为他熬夜跑到他房间来唠叨。
点燃一盏柔和的烛灯，他调整烛台的位置，确认光线不会影响妹妹深眠，灵猴把公文一卷卷码好，以便主人
慕玄机打开卷轴，另一只灵猴小心翼翼在砚台上研墨，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到小主人。
他换了一身轻便的睡服，为了防止肩膀上的伤口被发现特意盖了一件墨绿色薄毯，头发随意洒落，时而凝重时而开朗的面容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吸引人。
散开的衣领一直蔓延到小腹，大片的瘦削肌肉很是养眼，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快速在纸张间翻飞，专注时的慕玄机总在释放令人心醉的魅力。
他在外时也经常一边思考一边设计机关，也有不少千锻的姑娘见过他在田间山野主持工事。
只是他并未察觉，小姑娘被他专心致志的模样迷倒，投去的柔情秋波。
一旦进入工作，若不是有人攻击，慕玄机断然不会轻易脱离状态。
青年拿着毛笔时不时蘸取墨水在卷轴上批阅，隽永有力的一行行字书写下来，一桩桩足以改变民生和国力的政策就跃然纸上。
父皇现在已经不是壮年，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泉泉还小，大多数国务是皇帝操持，可涉及技术交流和贸易，还有更多的琐事，其实都交给了慕玄机处理。
他今日去和别国谈判，也是皇帝放权的一种表现，这么多年下来，慕玄机的沉寂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而慕氿对他比对国王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喜爱，也是一种报应。
千锻只对神锻术继承人提供重点关注和培养，但这种天赋并非与生俱来，而需要本身的才能和日后的锻炼，慕氿的半妖血脉当时未曾觉醒，只是肉身力量强大，并不具备神锻术的继承资格。
她经常被欺负，可她都只是一个人哭，她知道是她太弱了，弱到没人会在意她，也没人会照顾她。
慕氿是个例，嫁到千锻的后妃多半家中都有仰仗，不像洛妃，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纵然性格温柔品性贤淑，也无法逆转身死后女儿被欺辱的事实。
国王出身并不高，他自身是半妖，这也是他登基后并未拔除很多有威胁皇室的原因。
千锻的臣子很多是世代为千锻皇室服务的老臣，他们只认皇室血脉，若斩草除根只剩皇帝一系，恐怕到时候很难收场。
女孩其实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她的血脉纯度也不高，能理解父皇的苦衷。
他只能选择有潜力的继承人去培养——可这不是她讨厌他的理由！
洛妃去世的事情当年谁也说不清楚，身为母妃服侍的主君，国王不曾多说一句话。
那是慕氿的亲生母亲，这叫她如何不多想？
既然父亲不念情分，那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
国王心中明白，对兄妹二人的过分亲近也就视而不见。
他也想开了，慕氿的性格并不适合统领国家，让她做个清闲女皇，以神锻术维持千锻的正统，而慕玄机控制国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一位黑衣男人快步闯入慕玄机的卧室，气息紊乱，显然是有要事禀报。
不注意间男人动作有些大，撞倒了桌子边上的烛台，慕玄机眼疾手快地拦住烛台，滚烫的烛泪落在手上，他微微皱眉。
男人正准备行礼道歉，可慕玄机用食指比上嘴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声音很小，语气却带着愠怒。
“动作小点，泉泉在睡觉！”
黑衣壮汉此刻也很是紧张，殿下很疼公主这件事他们做下属的都知道，只不过公主并不知道他们作为殿下暗子的这一层身份，平日里见了，哪怕心里喜欢得紧，都不敢很接近。
殿下对女下属还好，允许她们靠近公主，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没那么好运了，多接近一丈，就等着发配流放吧！
以前公主还没出生的时候，也没觉得殿下有护犊子的潜质，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确认慕氿没被吵醒，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有事快说。”
慕玄机也不再多追究，黑衣人也回过神来，表情凝重。
“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在沐殷公主的住处外监视，发现公主两个时辰前拿着武器离开，到现在都没回来！”
“两个时辰…你回来得应该不算晚。”
沐殷在千锻没有相识，而千锻此时也没有任何国外使臣在内，就不能排除有人故意引她出去的可能。
但沐殷实力强劲，不至于两个时辰彻底中了对方的圈套，他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慕玄机立刻起身，换掉了身上的睡袍，肩膀上的绷带露出，隐约能看到烫伤的边缘。
男人心中也是惊骇——
在宫内能把殿下击伤，还是烫伤……
除了沐殷，他想不出别人！
当年的事情经过他并不了解，可领命时殿下的变化，他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只觉得那玉昆公主真是不识好歹！
“你……算了，你去找个女侍从过来照顾泉泉，要是她醒了我还没回，你让侍从敲一下床旁边那个青铜兔子，里面有我沐浴前录的一段新的睡前故事，不要给她吃油太多的东西，蟾蜍箱里还有一些冰鲜的糕点……”
快速交代完，男人哭笑不得地一一记下，青年转身就出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