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你真要如此？药方一旦开出，为了不被发现端倪，我哪怕帮你掩饰，你也需要月月放血为引！”
漠衡最终却是连一声“殿下”都不愿再唤，语重心长，这一刻，他只是心忧少年的长辈。
用作药引的血必然是凝结妖力的精血，月月损失，近乎就意味着他的修为很有可能自此无法寸进！
“您帮我掩饰，日后我自联系千锻在玉昆的暗线，将我的血送来添入药材中便是。”
慕玄机回答得一丝犹豫都没有，他定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老人见根本无法令他改变主意，只是起身。
“罢了，你恐怕与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不再阻拦，只希望你日后不要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玄机明白。”
鲜血滴落，他手臂上的动脉被划破，等到足足落满一小碗，才用眼神示意漠衡封住伤口，一时间身形都有些不稳。
“老臣去写药方子，殿下且先和暗部离开吧，不必忧心老臣。”
漠衡说完就面露冷意地端着血走入内室，他明显也猜到了慕玄机隐瞒的真相，之前那家臣没出来，而慕玄机不肯说又身负重伤，他也是宫中老臣，怎会一点都不明白？
少年还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他不想跟她道别，日后恐怕也没办法再面对她，不如就这样离开，免得自己心痛。
出了村子，还在外面守候的暗部立刻现身，一名身着玄色大衣的男人见到慕玄机，俯身跪在地上。
“殿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和慕玄机也相处多年，平日里随和温柔的少年，看起来毫无心机，实则也有着策力和决断。
只是却不曾见过这般，阴鸷、凶戾和仇恨被死死压住，表情看似平和，眼睛里的汹涌情绪却难以掩饰。
“三皇叔派来的家臣来接应我…也是我不曾戒备，他吹埙招异兽来袭，自身受反噬殒命，我死战逃出，也算侥幸。”
“三王爷竟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事？！”黑衣男人强压心头的惊怒，“可这埙……恐怕不是三王爷能弄到手的东西……”
“嗯，我母后家乡便有使用这乐器毁人心神的战法。”
慕玄机的声音不带感情——
他母系一脉是青溟的皇族，当年父皇刚继承千锻国神锻术，有望成为国君，青溟神皇便将不受重视的次女嫁与父皇和亲，两人多年相敬如宾，也算琴瑟和鸣。
可青溟皇室不诞女妖是血脉使然，许是青溟当地的传说——
皇室不诞女妖，一旦生下女妖，若不献祭，便会招致千年难易的灾祸。
而青溟神皇念及血脉亲情，终于在女儿及笄三日后避开献祭之日，将其远嫁千锻。
也许是幼年经历原因，母后虽在外人面前是一副温润柔和的样子，私下却很是古怪阴狠，对宫内多名后妃都曾下手。
父皇早就知晓，却看在她生下皇子的份上并未多追究。
之所以慕玄机会怀疑到青溟头上，是因为他来玉昆之前就听闻青溟爆发了夺嫡之战，直系皇族已经全部被杀，母后在千锻但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青溟皇室之争波及。
若那剩下的几位分家庶子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国君之位——他就是最大的阻碍。
母后已是他国皇后，自然不足为虑，可他却是拥有直系血脉的青溟皇族，哪怕只有一半，也比庶子尊贵。
可笑……他在生长的千锻无望皇储，却在将母亲遗弃的青溟有登帝的资格！可笑可悲！
但无论在哪里，他都是那些人登帝的阻碍！
少年心下一阵凄然，很快收敛，摇身一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此事对外宣称异兽暴动便好，另外——”他咬破手指凭空勾画出一个血色铭纹，“将这道铭纹送到我交给三皇叔在玉昆经营的傀儡工坊，记住一点，你找机会在只有玉昆人还在工坊做工时释放，其他不用多管。”
“谨遵命令！”
黑衣人领命后消失，慕玄机也在侍从的追随下离开了昆仑山一带。
村落的茅屋里，老人注视着还在昏睡的女孩，过了良久，下了决定。
“公主殿下，休怪老臣无情，老臣不知您和玄机殿下有何等情谊，可无论如何老臣不能让您去玉昆神皇前告发此事……只好请您忘却和殿下有关的一切，若您真的是为了殿下而遭此重创，那老臣此举，对您，对殿下，都绝无害处！”
言罢，漠衡指尖附着妖力，慢慢顺着她的太阳穴摁下，将女孩脑内有关慕玄机的记忆封禁。
“大哥哥……不要……走……”
女孩身体瑟缩，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却没人在意。
那之后，漠衡和慕玄机一道，于隔日离开玉昆。
三日后，千锻在玉昆的傀儡工坊出现重大事故，傀儡失控暴走并且将当时只有玉昆子民做工的厂房屠戮成血色一片。
玉昆神皇震怒，其后公主在昆仑山遇袭身受重伤迟迟上报，火上浇油。
“情况如何？”
一身华服，男人的脸色在珠玉的映衬下却显得尤为可怕，旁边的太医大气不敢出。
“回禀陛下…折损的气运恐无法修复，但千锻太医代表大皇子送来的药材，按照药方熬制的成品效果显著，公主服用后，现已恢复大半，臣方才观察公主脉象，实力不退反进！”
他并不知晓昆仑山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点历代神皇均无法干涉，但对于慕玄机的说辞，虽有怀疑，却无法过多施压。
“倒也有一份弥补之心，这孩子好歹是他未来的妻子，两人双双遇险，公主损失惨重，他无力保护也是正常，走得挺快，担心我迁怒于他？”
男人皱了皱眉头，然后命太医把那药渣拿来。
轻轻嗅闻碗底的黑色残渣，玉昆神皇甚是惊喜。
“竟然入药精血，看来我这笔买卖做得不亏，无论事实真相是否如他们所说，既然慕玄机肯心甘情愿地掺入精血为公主疗伤，当日在他贴身衣物里熏添引诱夜伏异兽的香料便是值得的。”
“陛下深谋远虑，安排千锻皇子前往公主在昆仑山所驻扎的区域，这样一来夜晚他遇袭时必然会被公主搭救！”
神皇并未理会太医的奉承，只是低头抚摸还在沉睡的女孩，粗粝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她断裂的麒麟角。
“折损了气运，却能减少百年的修行时间，并算不得损失惨重，”男人少见的悲伤，“傻丫头，父皇能算到你必然会为了少见的异兽出巢而救下慕玄机，却没想到你也许是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三天的少年自断福泽……很痛吧？”
其实他也不知两人会面时究竟如何，但按照下人的说法和漠衡的态度，应该还是相处得不错……
视线又落在她额头断角的崎岖裂面上——
断面光滑齐整，不像是被妖兽袭击所致，反而像是女儿亲手掰断。
到底是自救还是牺牲自己，他猜不透，他和女儿隔阂多年，女儿会为了果腹去狩猎他能猜到，可女儿究竟是不是为了慕玄机而断了神皇通途，他看不透。
若是能想到这一点，他是不安排沐殷和慕玄机相遇的！
麒麟之角象征自身气运，也极为敏感，非亲近之人不可观，非生死存亡不可露，一旦断裂，便是挖心蚀骨，也不及万分之一。
“事情已成定局，为父就是后悔愤怒也来不及……看在那小子日后也为你进献精血的份上，为父不再追究，顺带帮他除掉阻碍！”
女孩眉眼微动，还是没有醒来，恐怕是在为破后而立做准备。
男人揉了揉她的侧脸，眯起眼睛——
“是漠衡动的手脚…可为何要施加妖力封禁？”男人思虑片刻，最后还是摇头放弃。
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他也不需要去求证，漠衡他也认识，医术冠绝灵界，医德也有口皆碑。各国皇帝都曾开出丰厚条件，希望他能到皇宫任职，他也不例外。
只是老人长年为千锻鞠躬尽瘁，倒也没有易主而侍的想法。
漠衡会这么做，想来也是有他的道理。
“来人，下令擒拿千锻三王爷慕奘，此人手下傀儡工坊失控造成数百子民丧命，还借千锻同玉昆邦交之谊，于本国大肆走私贩卖违禁物品，贿赂朝臣，豢养私兵，罪无可恕，五日后其本人和直系族人全部斩于午门！首级悬于吊楼，任野鸟啄食，任何人不得求情！”
“遵旨！”
侍从传了口谕下去，而男人也不担心千锻这边会阻拦。
先不说慕玄机会第一个帮他疏通关系，千锻皇帝难道会在意一个威胁皇位的兄弟性命？
可笑！要真的念及手足之情，恐怕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你离开几日才发生惨案，可工坊那么多千锻人，无人受伤，死的都是玉昆百姓，而且放眼灵界，几个人有手段——能让近百机关傀儡瞬间暴起杀人无数？
慕玄机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用精血供养沐殷，但这就足够！
这一件事就体现了沐殷在他心里的地位，那玉昆神皇这次安算就是成功的——
他也清楚这门亲事算是他单方面和慕玄机约定，千锻本国并不承认，只是玉昆也是大国，与他们联姻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千锻国王才并未出面否认。
但随着慕玄机的才能愈发出众，甚至开始制造复原古代人族遗迹中失落的天工机关，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觊觎慕玄机这个注定无法成为皇储的皇子。
会机关术的妖族其实也有，但会设计机关并不代表能制造出强大并且能够自主活动的机关！
机关需要构思来成为框架，更需要铭纹来提供动力，哪怕在上古时代，人族也基本不存在同时掌握机关术和铭纹术的能人！
可慕玄机做到了！他年纪轻轻就能将铭纹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又是机关术天才，这种人，放到上古人族的繁荣时期都是万众瞩目，更别提现在人族绝迹，铭纹近乎失传，机关术更是濒临消失的现在——
慕玄机能在玉昆安插暗线，难道他玉昆就不能在千锻安插人手？
消息其实并不隐蔽，千锻皇帝也没有避讳，很多带着重礼的求亲使者都被接纳入宫，而想都不用想，宫中现在到了适宜年龄的皇族只有慕玄机一人！
玉昆的确国力雄厚，但两国相隔遥远，且千锻并不在任何一个方面受制于玉昆。
相反，玉昆的很多技术都来自千锻，求亲的不少国家和千锻的合作等级要远高于玉昆。
他不想放弃慕玄机，不只是因为他的才能和天赋，更因为沐殷日后在玉昆势大，哪怕不成掌权人也是一人之下。
她的夫婿决不能是一国皇帝，却也不能毫无用处——
放眼整个灵界，能配得上沐殷的人，只有慕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