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天衣裳猎猎，发丝飘扬，心中平静。
对枪俩人孰高孰低，一眼分明。
燕池君让了一条横亘水潭的冰带。而即使如此，面对天下枪法第三的雷霆枪，枪谪仙犹稳占上风。
郭振天分心去看了看陈山河，那个束发整齐、安安静静的少年，没有谪仙的洒脱快意，枪法却全得枪谪仙的真髓。
谪仙李青莲，剑与诗酒行天下，写“天生我材必有用”，是快意，写“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是安静。
燕池君是天生我材，陈山河是大雅久不作。一师一徒，谪仙两面。
郭振天忽想：太荒神天决已经结束，不知陈兄进入太荒神境没有？又想：不对不对，陈兄在八强赛对上的是师娘，他赢了，师娘不就输了吗？
想到阮生衣，郭振天的心口突然像被撞了一下，咚的一声。
“不要想她。”郭振天暗暗提醒自己，却无法自控地想着阮生衣那具洁白无瑕的胴体，封纪雪白粉红，岩穴流水，一生难忘，愁闷之下，扭头看了看师尊。
雷斋注视着潭水中央的对决，没有理会郭振天，心里却想：小天变得不沉静，是好事。
潭中两人在冰带上缠斗，戳、扫、旋、踢，各逞其能，倏然一止。
常恩背向燕池君刺出长枪，燕池君亦然。
试探的招式已经够了。
潭周气压骤降。
水对洗炼寒锋有加成，对雷霆之枪同样有加成。
越来越冷。
看不见的水汽在潭水四面八方发出轻微的爆响。
是常恩的真气小雷暴。
早在洛阳的时候，常恩正式向燕池君发出挑战，遭到拒绝。
燕池君不讳言，“常老弟，你逼不出我的极招。”
常恩道：“三月二十八日，神决开幕式败给卓仙才的常恩，不是现在向恒山枪谪仙下战书的常恩。”
燕池君道：“如果只有搅弄天云一招，还是不行。”
常恩道：“不止。”
燕池君在二十四年前的太荒神天决中败给意秋年，止步八强，却一战成名，此后二十四年都在追逐与天子枪一战，他要天下第一帖挂上“天下第一枪·恒山枪谪仙燕池君”的竹牌，而不是只在江湖流传着“恒山枪谪仙”之名。常恩的追逐，让他想到自己。
不同在于，常恩明知必败，还是要打；他，不敢。
天子枪只是俗名，正式的名称叫《皇世惊天宝典·九龙真诀》，分前六式和后三式，后三式带有真龙之气，即“神皇之气”，以血脉相承，阮生衣曾受神皇之气入体，原因未知。
燕池君自认尚未找到压制神皇之气的法门，不欲贸然挑战当朝圣人九方犀。
他深知，登龙唯一战，抱死无悔。
常恩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枪，他知道自己绝对胜不了九方犀。
他的视野在江湖上。
江湖有恒山枪谪仙的传说，这就够了。
陈山河静静看着，无数的小雷暴在水潭上生成。
如果只是普通招式，即使燕池君不让招，常恩也能拼下一百回合。
但现在不是切磋。
燕池君有意留出时间和空间，他想看看常恩的进境。
燕池君察觉到一股与在神鹿台上和卓仙才对招截然不同的气息。
霸奇常恩，果然隐藏了实力。
“搅弄天云！”常恩向前冲出，腾空一跃，斗转星移！
风呼起，阴云布空！
“冽·八荒！”燕池君枪起深潭，八影聚神，磅礴真气荡开水面！
“风雷一击！”随着常恩高喝一声，一团巨形雷暴轰然坠下！
“净·乾坤！”燕池君枪势吞吐，纳下雷暴，砰然一振！
常恩难承巨力，整个人被掀翻出去，握着枪重重拍在岩体上。
噗！
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燕池君也不轻松，踩着冰带，滑到东南角水岸才止住退势。
战斗没有结束。
气压仍在不断下降。
雷斋道：“小天，别再分神，仔细看。”
郭振天其时已经收敛心神，被雷斋一句话点中，反而又想起阮生衣，暗暗愁道：我怎么老是想起师娘的身体？怎么才能忘记那句肉体？
常恩擦了擦嘴角，拖着长枪，慢慢迈动步子，“燕兄，我想看看你的山河永寂。”
燕池君道：“你会死。”
常恩道：“死，证明我不差。”
燕池君凝眉，“为何？”
常恩道：“我练枪法，不问建功立业。”
燕池君道：“你还有什么招？”
“玉龙潭。”常恩道，“为了今日，我约燕兄来此。”
郭振天扭头看了下雷斋，显然是不能即时理解常恩的话，想让雷斋释疑。
常恩道：“玉龙潭四面环山，能阻雷暴流失。”
常恩道：“燕兄化去的雷暴还积于潭底。”
常恩道：“我能收回来。”
水波翻涌，数十道雷电从潭底爆出，击碎冰带。
常恩飞跃，游走于雷电之间。
“燕兄，我这招叫‘雷霆万钧怒’，承教！”常恩决意要看“山河永寂”，引雷水相击，凝全身真元一喝，上衣爆碎，怒发冲天！
燕池君遽然闭眼，一枪八方入九，山河永寂。
凛冽的死亡气息。
眼下，的确只有这招能败常恩。
死亡对于生的意义为何？
红尘世界，为何生？为何死？
惊鸿愁苦默念：一，二，三！
“大哥！”雪衣少女，猝然惊呼。
“啊！”常恩猝不及防，仓促收招，引得真气反冲，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从半空坠落。
“走。”燕池君抬手一抹嘴角，转头带走陈山河。
郭振天当真意外，早已奔到雪衣少女身边。
“丫头，你怎么来？”常恩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女孩，淡淡一笑。
春水道：“我跟卓大哥来见天哥哥。”
常恩笑了笑，“别哭，大哥不会死。”
春水道：“你受伤很重。”
常恩嘴唇被泪水滴到，迷迷糊糊，看着那张带雨梨花的脸，淡淡道：“小沚，能把头低下来一点吗？我看不清你的脸。”
春水大吃一惊，连忙把脸压下，忽地被吻住，双眼一瞪，很快闭上了。
“啊。”郭振天张着嘴，没有打岔。
常恩躺在地上，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好好睡一觉。
小丫头没有抗拒，天大地大，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