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非现实的感觉在阿龙心中挥之不去，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猜想着地下闸门背后自己会看到何等匪夷所思的景象，然而现实永远都比想象更加疯狂。
阿龙差点以为自己一脚迈进了鸣海财团的地下生产车间，眼前这片一尘不染的巨大空间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遭到官方严密封锁基础设施几十年都没有更新的无政府状态城区地下，他根本无法想象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构筑出这片空间需要投入多少资源、时间和人力。
“和预估基本一致。”倒是周玉卿看起来早有预料的样子，她信步走边沿还挂着铁水的闸门缺口，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在里面遭到突然袭击。
阿龙见状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必须这么做，反正有周玉卿在前面顶着，就算真的出事首先遭殃的也肯定不是他。
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涂抹着耀眼的白，走出十几米就会让人因为缺乏参照而开始丧失方向感，估计这片空间原本的设计就是类似鸣海集团地下的那种无人车间。他想起了那位为了重温旧梦而自愿成为缸中之脑的总工程师，如果没有至少这种等级的人物协助，就算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恐怕也无法完成如此完美的设计复制。
“……果然还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啊。”听到走在前面的周玉卿发出这样的轻叹，心里突然涌出某种不妙预感的阿龙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和周玉卿肩并肩的同时也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东西。
阿龙伸手揉了揉眼，低下头闭起眼睛，重新睁眼再抬头，看到的还是同样的东西，这不是梦或者幻觉，现在他所见到的一切全都是发生在现实里的荒诞。
某种透明材料的墙壁后面是一座加工厂，一座人类加工厂。
巨大的传送带延绵到看不到尽头，间距不超过两米的吊臂上挂着一个个生死未卜的人类，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每个躯体都像是肉联厂里的白条猪那般赤条条地挂在机械臂上，一根用途不明的细长金属探针刺进他们的后脑，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意识，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
“这些……都是第九区的人？”想起上面那少得可怜的幸存者，想起尸体莫名消失的“死难者”，阿龙不难意识到这条看不到头的传送带上的人们来自于哪里。
“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很好看。”周玉卿没有回答他，丢下这句话便朝着传送带前进的方向走去。
阿龙知道周玉卿在说什么，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去看接下来这条传送带上的“工序”，他怕自己理智会承受不了那些场面而疯狂，更怕自己最后会因为见怪不怪而麻木，可心底里还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看下去，他要亲眼记录这些反人类的罪孽，他有义务让外面的人们知道他们的仇恨正在制造出多么扭曲的怪物。
即便如此，阿龙还是差点因为自己目睹到的东西崩溃。
消毒清洗、共振扫描，完成检查的“货物”会被送上一座专属于他或她的全自动手术台。激光刀如同切割黄油般开始解剖他们的躯体，首先是大脑被完好地从颅骨中剥离出来封入罐子，随后胸腔和腹腔被打开，那些“有保留价值”的健康器官遭到摘除保存进装有某种粘液的罐子，剩下不必要的身体马上就被当成垃圾抛进等待中的垃圾车里，整套流程是如此干净利落以至于在“程序”结束之后手术台上都不会有一滴血，如果你能无视旁边垃圾车里堆积如山的人形血肉。
“唔……”强烈的作呕感冲上阿龙的喉咙，那是他作为正常人类目睹自己的同类被如此流水线化屠宰必然会产生的反应。
“他想物尽其用。”周玉卿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对这条流水线做出如此评论。
“你说什么？”靠在墙边干呕的阿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许他不知道真正的周玉卿是什么模样，但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周玉卿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台机器。
“不管是谁设计了这座工厂，他的执念都是想让那些牺牲者能够物尽其用。”周玉卿抽回目光看向阿龙，“大脑姑且不论，如此大规模地摘取其他活器官会让地下器官市场的行情一夜崩溃，付出的成本绝对抵不上回收的资金，所以他这么做不是出于盈利目的。”
“当！”阿龙一拳捶在透明的生物塑料墙上，“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你没有心吗？”
“如果感情和道德现在能帮上任何忙，我会让它们出来工作。”周玉卿依然面无表情亦无语气。
“停止这一切，让这条该死的流水线停下来，然后我就给你们想要的。”阿龙终于理解蓝天要如此冒险的目的，周玉卿和她背后那些人是真的不在乎除他们自己之外任何人的生死，这些人明知道这条流水线的存在却还希望它继续运行下去，道德或法律在他们头上完全不适用，只有足够驱动这些人的利益或者威胁才具有价值。
“呵，事到如今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周玉卿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阿龙顿时心中一沉，那股不妙的预感变得越发严重了。
“为什么我要单独带着你进来，”周玉卿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跟我走进来的时候就没考虑过？”
“？！”
“还真没考虑过啊。”周玉卿嘲笑似地叹口气，“那么你知不知道所有的现代通信设备在被高强度干扰之后即使暂时关闭交互也会保持断线重连状态？据我所知你所使用的标准警用模组如果不进行改装也会默认执行这类操作。”
“……”阿龙目瞪口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无防备的情况下和一个电子战专家走出去这么远，并且在这段时间内他都保持着和蓝天的那道连线！
“距离太远的话信号强度不够我特定出具体位置，不过近到这个程度嘛，虽然我远不如蓝天也能摸清楚她在哪儿了。”周玉卿笑笑，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你站住！”恼怒至极的阿龙大吼一声，想冲上去抓住周玉卿。
好像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脚下拌了一下，阿龙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头晕脑胀的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头戴防毒面具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重新支撑起身体，然而强烈的失调感让他像喝醉了酒般难以维持平衡，半蹲起来的身体晃了两晃又重新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中一张防毒面具朝他摇摇手指，似乎是劝告他不要再做无用功浪费时间。
阿龙很想反抗一下，无奈身体实在是不争气，满腹愤懑的他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喘着粗气，只剩下仿佛能咬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那两张面具，可惜对方完全不在意。
另一边周玉卿顺着电波来到某扇门前，可能是觉得这里不会被突破造梦人甚至都没在这儿再加一道电子锁，她轻而易举地打开门扉里面是多到数不清的大脑被分装进同样数不清的罐子里，每个罐子都被固定在制式化的卡座上。
“藏木于林，怪不得连造梦人也找不到你。”周玉卿赞赏地点点头，径直朝无数架子中的一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