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轻盈而又动听的水滴声。
‘滴答-’
落于白色石板上的它,溅起了如花般的涟漪。
就如同清晨的闹钟般,黑发男人的双眼,也随其缓缓睁开。
“我这是……在哪?”
他木讷地看着那雕刻着绘画的白色穹顶,缓缓坐起身,低头看了眼似乎毫无伤痕的身体,又抬头向着四周环顾而去。
华丽的大理石柱外,是缓慢漂浮着的云朵与于其中穿梭的白色乌鸦。
这里是……塔顶?
朗德斯微微一愣,用手肘撑于地面,利索地站起身。他快步上前,走至石柱旁,低头看去。
刹那之间,他便被眼前之景所惊讶住了。
诺大无比的白色广场,鳞次栉比的雪白房屋,与那唯美绝伦的各式喷泉……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告诉着自己,这个地方,不应属于人世。
“你醒了啊,朗德斯·冯·瑟拉斯修。”
陌生的女声于身后传来——其音虽轻柔异常,却一字一顿地抨击着他的灵魂。
朗德斯微微一愣,转身看去。
空无一物。
除了那飘扬于空中的白纱之外,空无一物。
“是谁?!”
年轻的骑士长微微皱眉,右脚虚踏半步,伸手握向了腰间的佩剑——虽然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连对方都看不见的话,拔剑应该也是没用的才对。
“……啊,你现在,看不到我吗?”
又是那抨击着灵魂的悦耳声。
“不,我看不见。”朗德斯咽了口口水,感觉着自身的颤抖,后退半步,“所以,你是?”
“既然你看不见我的话,告诉你我是谁,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女声中似有笑意,“不过别担心,我并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不如说,我还拯救了你的性命。”
“嗯?拯救了我的性命?”朗德斯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从那只厄影手里?”
“‘厄影’吗……不,那个的话,你和侍女已经足够了。”女声似有摇头,“我指的是,从昏迷的手里。”
“……”
朗德斯微微眨眼,回忆起了自己那时的茫然与无力,皱了皱眉,感到了几丝不快。
“我当时……是为什么会昏迷的?”他收起剑,站直了身,“明明体力还有余裕。”
“那可不是体力的关系哦。”女声轻笑着,“那是因为你的祝福,你从尤利娅·范·朗基努斯那获得的源泉祝福。”
“源泉祝福?啊……”朗德斯微微一怔,翻出了左手掌,“是因为这个吗?可为什么……”
“因为你透支了啊。”女声轻轻地说着,“就如同圣水瓶所容纳的圣水有限那般,溶解于你血液中的泉水也是有所限度的。”
“如果一次使用了太多泉水的话,反而会伤害自身吗?”朗德斯冷笑一声,握紧了拳头,“还真是有意思的祝福呢。”
“……其实对于拥有着凡人身躯的你来说,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诅咒更好。”
“嗯?此话怎讲?”
“与由泉水构成的神物们相比,使用着肉体凡胎的你们终究不能完美的驾驭着这份祝福。”女声微微抿嘴,低声说道,“然而,随着祝福而来的这份责任,你们却同样的必须承担。”
“责任?”
“是的,一份执念,一份被祝福所放大的执念。”她微微颔首,轻声道着,“在完成这份执念之前,你会终身被其所困。”
“……”
朗德斯微微眨眼,似有明白其所言。
他转过身,看向了那蔚蓝的天空。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将我救了回来。”
“……不客气。”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是在意。”
“什么事?”
“……你刚刚,为什么要叫我‘瑟拉斯修’?我的名字是‘朗德斯·冯·巫见’,你或许找错人了。”
“没有哦,我能感受得到,从你的灵魂之中。”
“那你为什么——”
年轻的男人侧过身,朝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突然,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
“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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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底历702年12月3日|
北风呼啸,白雪飘扬。
黑发的男人倚靠着窗边,无声地思索着什么。
“吾儿朗德斯,你已经见过她了吗?”
老迈的声音从身前传了过来。
他微微抬头,看向了躺于病榻上的颓颓老者,与围绕在他床前的几位年轻的贵族:即将接任团长的福萨·冯·巫见,身为第一骑士长的菲尔·威廉,与刚刚到来的年轻贵族亚瑟·贡·格鲁迪亚。
“是的,父亲。”朗德斯缓步上前,微微鞠躬,“我见到他了。”
“……是吗?那便太好了。”老巫见挪动着苍白的唇瓣,淡淡地微笑着,“你带着友好的亚瑟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情要交付于你的兄长。”
“是。”
朗德斯微微颔首,朝着父亲行了个礼,又朝着福萨行了个礼后,便与亚瑟一同,缓步走出了房屋,轻轻合上了门扉。
“我来的……看似不是时候啊。”亚瑟尴尬地微笑着,轻叹口气,“骑士团长的样子,似乎……”
“明天的骑士团长,就会健康不少。”朗德斯做了个表示礼貌的手势,耸了耸肩,“能得到格鲁迪亚家的支持,我想父亲他也能瞑目而死了。”
“是吗……那便太好了,朗德斯阁下。”
朗德斯淡淡一笑,朝着一旁站于门口的女仆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好好招待亚瑟一下。
女仆微微颔首,马上快步走来,带着亚瑟消失在了廊道尽头。
随后,年轻的巫见转过身,朝着廊道的那一头走了过去。
突然间,一位披着棕色长袍、带着兜帽的男人映入了眼帘。
又是父亲的朋友吧……
朗德斯这么想着,也不以为意地朝前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男人微微侧身,伸手轻拉帽檐淡淡一笑。
“来自希底神的问好,朗德斯阁下。”
年轻的巫见稍稍一愣,略感疑惑地转身看着男人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没多做疑问。
他只是继续前行着,走到廊道尽头,走下旋转楼梯,走出了这高大陈旧的古堡。
在那白皑皑的雪地之中,披着长袍的她正等待着他。
“节哀顺变。”
望着他的到来,尤利娅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啊,早已预料到了,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心。”朗德斯轻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也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全是‘朗德斯·冯·巫见’了吧。”
“请别乱说,骑士长阁下。”尤利娅微微摇头,低声说着,“你一直都是你。”
“……希望如此。”
朗德斯淡淡一笑,转过身,看向了洁白无瑕的四周。
就如同那里一般。
“啊,我说,尤利娅。”
“嗯?”
“你有见过那个世界吗?”
“什么世界?”
“那个她所居住的世界。”
“抱歉……朗德斯骑士长,我并未见过她。”
“……是吗?没关系的,尤利娅。”朗德斯微微一愣,侧过身,露出了淡然的笑容,“因为我会让你看见的。”
“唉?可是如果她不想让凡人过去的话,我们不是……”
“并非要回到那里。”
朗德斯扬起嘴角,伸出手,指向了地平线的彼端。
“而是这里。”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