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队顺着冻土之上蜿蜒的岩石缓缓地向上攀登着。
冻土，一直以来都是大陆最中心那一块高大山脉的代称，之所以有冻土这个名称，则是因为整个大陆的河流都是由冻土之顶解冻的冰水汇聚而成的，它们从看不见的冻土之巅涌来，再消失在无法触及的大陆边界，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去探究过冻土之巅上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流下那无穷无尽的活水，就像没有人去探究过这个大陆的边界，和边界之外的事物一般，所有人都活在自己脚下一平方米的圈子之中，画地为牢。
越靠近冻土的土地，便愈加的荒芜，而越靠近冻土，大陆的季节性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无论何时，靠近冻土就是冬季，正常的四季与时间变化或许只有在周围远离冻土的土地上才能够展现，似乎整个冻土的时间也随着冰冻的山泉一般被寒风凝结。没有人愿意生活在这种地方，甚至就连普通的生物也不愿在这里生存，也许这就是玛利亚会选择在冻土的某一个深处搭建自己的蒸汽帝国的原因，这里孤寂，安静，还有取之不尽的水源，对于玛利亚和她的蒸汽帝国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地点了。但即便是玛利亚，也从没想过去攀登那高耸入云的冻土之巅。
“好冷。”褚一虽然是一面镜子，但依旧能够感觉到外界的温度，他被穿着盔甲的白雪背在了背上，跟随着白雪和她的骑士正缓慢地沿着模糊的路线向着山顶攀登着。在他们刚离开玛利亚搭建的通道之时，还能感觉到春天的气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越走越远的时候，时间仿佛倒退了一般回到了冬季，甚至天空已经下起了雪，将陡峭的岩石铺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雪霜，如果不是褚一认真地数着这三天在他头顶以奇怪轨道划过的日升日落的次数，他或许真的会产生时间穿越的错觉。
“高度越高当然越冷了，这不是常识吗？”白雪在头盔下传来的冷漠而嘶哑的声音此时成为了褚一唯一的心理寄托，听到白雪还在说话，褚一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异常地高兴。
“说好的，屠世呢？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褚一问道。别说屠世了，这里方圆连一个人都没有，褚一突然怀疑白雪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地已经把整个大陆的人类都杀光了。
“等到了，你就会明白。”白雪没有直接回答褚一的话，“你虽然姑且算是活了两世，但你还未真正见识过所谓的‘轮回’是什么，也还没有见识过所谓的‘狼人灭世’是什么，给你留一点新鲜感，你会，感谢我的。”
“白雪。”褚一踌躇了几秒，接着问道：“你的人间骑士计划，真的是仅仅为了杀死那个所谓的狼人吗？”
“我记得我已经跟你解释过类似的问题了。是的。”白雪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之前忽略了一个疑问。”褚一顿了顿，继续道：“那就是，你的人间骑士计划，也就是杀死狼人的计划，与将这个世界解除轮回的诅咒有关系吗？”
“呵，呵呵。”白雪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从来都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我只是在拯救我自己。”
“好吧。”褚一微微叹口气，他早就明白——白雪才是隐藏的究极大傲娇啊，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世界，这个大陆，她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玛利亚，夏尔，麦克尔，阿尔瓦，矮人森林议会，白雪……他们挣扎了数千年从未放弃，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我换个问法，你的人间骑士计划，与拯救你自己，有什么必然关系吗？”褚一继续追问，“以前我一直下意识地将这两件事作为两个紧密相连的事情放在一起思考，但是在不久前，也可以说挺久以前，我突然意识到，‘人间骑士计划’，或者说，杀死狼人，与拯救这个……与拯救你，并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因为你们明确地知道，杀死狼人并不能解决这个该死的诅咒，刚开始在白雪国你与夏尔跟我讨论的东西，不过是一场精心伪装的用来试探我存在价值的审讯——而我在那里几乎一败涂地。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我明白过来之后，很多的问题便能够瞬间反向推导出来，包括现在的这几个疑问……你们真的准备杀死狼人吗？如果是，那你们想要杀死狼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呵，挺不错的。”白雪突然莫名其妙地夸奖了褚一一下，简直让褚一受宠若惊，“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夏尔可是跟我打过赌，赌除非我们亲自告诉你，否则你永远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是指你们欺骗我，还是指……你们准备杀死狼人的真正目的？”褚一谨慎地反问，对待白雪她们这种极其擅长语言技巧的人，他一点也不能大意，稍有不慎就会被她们误导进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都算吧。”白雪随意地回答道，“前一个问题，我可以马上就给予你肯定的答复——没错。后一个问题，等我们真的杀死了狼人，你自然就会知道，包括玛利亚，矮人议会，麦克尔他们，也自然就会知道，我们杀死狼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褚一再次仔细地思考着之前的猜测与白雪的回答，发现——白雪根本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褚一没有沮丧，玛利亚曾经对他说过，他们所有在轮回之中沉浮的人，即便已经如同手足一般相互了解，但都不可能对对方完全暴露自己的全部底牌，玛利亚筹备了数千年的实验至今无人知晓，矮人森林的“水晶”隐瞒了白雪好几世，而白雪准备杀死狼人的目的——也应该是她真正准备进行的计划。不同于之前许多次的试探与问答中，白雪几乎有问必答，毫无保留，好像是教导学生一般教导着褚一认识这个世界，认识她们所有人，认识这个轮回的对话，现在白雪与他的对话，才更像是两个平等的“轮回者”之间的谈话，而现在的褚一，也几乎是在这短短的一世之中，了解到了他仅凭借自己根本无法了解的，几乎是跨越了数千年的关于这个轮回，关于白雪他们所有人的大部分信息。
正如玛利亚说过的，如果不是白雪刻意地将褚一拖进他们的战争之中，他作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破镜子，别说这一世，再过几百世也只能是死在夏尔或者其他什么人手中的命运，更别提什么解除诅咒之类的事情了。
但白雪到底为什么要怎么做呢？真的是因为……自己的隐藏价值吗？可是自己的隐藏价值，到底又是什么？那个女神？还是……
“到了。”褚一的胡思乱想被白雪淡淡的声音打断。
三天？三天。以白雪的速度和身体素质，竟也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才爬到了山顶，伴随着白雪的声音落下，褚一的视野瞬间开阔，她们越过了蜿蜒的岩石，一脚踏进了这一世从未有人踏进的领域，冻土之巅。
整个山顶平平无奇，一眼望去，便是一片雪白的平原，光滑地宛如刚刚被人用利刃削掉了尖角的雪堆——等等，平原？
褚一一愣，为什么冻土这连绵万里的高峰，它的最高顶竟然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仿佛是感觉到了褚一的疑问，白雪轻轻地回答道：“世人都知道这里叫冻土，但是却不知道它叫做冻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因为这里是一块因为折断而形成的，冰冻大陆。”
“什，什么意思？”褚一有些无法理解。
“这里，冻土，被折断了。”白雪指着冻土之巅上这一片光滑的积雪平原淡淡地一句一顿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座山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拦腰截断，最后便形成了冻土——这里，原本应该是原先冻土的半山腰的部位——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冻土，成为这座大陆最高的山脉。这是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连记载都不曾有人记载过的，自大陆诞生以来便存在的‘大陆秘闻’——你应该为知晓这样的事情而感觉荣幸。”
“……你是说，这里是原本冻土的半山腰，然后被人……折断？”褚一犹豫地问道。
“据推测，应该是，正常因为板块挤压形成的山脉，不可能会在山顶出现如此平滑，也如此广阔的平整平原地形。”白雪淡淡地回答道。
“不，不可能吧？”褚一干笑了几声，明显不相信。他一眼无法看到这冻土之巅的尽头，如果说这里仅仅是半山腰的话，那真正的冻土，得有多高？还能突破大气层不成？想到这，褚一下意识地将视线抬起。他们现在已经距离大气层很近了，似乎已经到了一伸手就能戳破天空触碰到宇宙的地步，如此高的高度，让他产生了微微的失神，想必周围的氧气已经稀薄到根本无法支撑人类呼吸的地步了吧？还好自己是镜子，而白雪看上去也不像是需要氧气才能存活的孱弱人类。
“有很多东西，在你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都不会相信的。”白雪缓缓地在冻土之巅的边缘坐下，遥望着远处如罩子一样的地平线，“比如说，冻土之巅，比如说，狼人。”
褚一顺着白雪的目光朝远处望去，没有云，没有雪。冻土之巅的视野极好，他甚至有能够从这里望到龙域的错觉，甚至，他还感觉到在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有什么东西仿佛正从地下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