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所以是乱世，便是没有人敢保证太阳重新升起时，天不会塌下来。
时断流成为法师的赌约还没有见分晓，石梦冰张罗着把自己嫁了的念头也没有水落石出，平静的平州魔法学宫还是那么平静。天，却突然“塌”了。
那是一个温暖得让人懒洋洋的清晨。张美与石梦冰一起吃了早饭之后，便习惯性地去了经典图文馆，和安坐在那里，当了两年多图书管理员的时断流打个招呼，便进去抽出一本尚未看完的魔法笔记，去到假山水池，静静地读着。
突然，石梦冰急冲冲地闯进了这个安谧的环境，哪怕这引起了那为数不多的在池子周围看书的其他进学们的眼色，也浑不在意，她径直走到张美身前，一把抄走了他手中的书卷，眉目间的神色不容置疑，或者说，杀伐果断？
“走，跟我走，路上解释。”
“好。”
张美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转身的脚步，回到经典图文馆还书时，石梦冰直视时断流，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断流，如果信我，立即跟我走。”
时断流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却还是摇头：“我还是奴籍。”
“我当然知道。”石梦冰再次郑重地说。
时断流犹豫了一秒，这是自认识的两年以来，张美头一回从她那漂亮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态。
旋即，她抛却手中的书，起身轻盈地跳出案台，身手格外的利落。
“带路。”
三人以石梦冰为首，出了经典图文馆，往东南走，穿过隔音的树林，来到学宫大门。守门的小吏显然是认得时断流的，正欲出声询问，石梦冰便已经抢先走过去开口解释：“张美自进学以来，足不出学宫，今日我欲带他逛逛着平州城，想着断流也是如此刻苦，便一并把她带上了，难道你们为祭酒的财帛担忧？”
一番抢白下，倒也没人阻拦了。
出得魔法学宫，石梦冰拣着那商铺多的街面信步闲逛，却没有对哪一家店面有所流连。不久，她便绕了一圈来到城内的驿站。那里，有一个人正等待着她。
家将宋恺。
两年不见，他的模样和神态几乎都没有变化，除了那肤色似乎更深了一点儿。
“小姐，车马已经备好。”
“启程，去惠山关。”
威东将军的车驾很快出了平州城。
张美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可除了魔法学宫，连一点儿值得回忆的事情都没有，如果非要证明他来到过，也许只能去强调，这个城市内部没人乘车骑马的现象——连那一日入平州城时的所见是常态还是别有隐情都无法分辨。
赶路的日子感觉着有些久违。上一次，有好几辆马车护送，这一次，只有前面一辆开路；上一次，坐在马车里，张美一个人无聊得打望车窗外一路的景色，这一次，倒有两位美女陪自己一起车震。
想到这个有些黑色幽默的说法，张美由此将好奇心暂时压了下去。似乎，坐在车正中的石梦冰不认为这是适合解释的时候，另一边的时断流也没有问的迹象。
两天两夜之后，在一个小集市般的驿站启程时，石梦冰将一封拆过的信交给宋恺，嘱咐道：“我们在这里分开，你和其他人一起立即将这封信转交给我母亲，我自驾车去惠山关军营。”
“诺。”
宋恺随即招呼人手，驾起一辆马车先走了。
目送着，时断流不禁赞道：“万岁将军的兵，果然雷厉风行。”
“都是死人堆里出来的。矫情的都是最先死的。”石梦冰微微一笑，率先坐上了“驾驶位”，“上车吧，边赶路，我边解释。”
……
“我父星夜来信告之，宋国司寇投诚。”
石梦冰第一句话就是另人震惊的内容。马车里并排而坐的张美和时断流不约而同地一愣，但很快，在张美还在力图搞清楚这意味着那些结果，以及为什么这会导致石梦冰当机立断逃跑般地离开平州魔法学宫的时候，时断流便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诚国平西将军刘卫偷袭我国，全面北渡怀水，宋国因布防被悉，镇北将军抵抗不到三天就殉国了。与此同时，湖国阴袭丰口关，有叛徒里应外合，我大哥生死未卜。而在惠山关，连年鏖战的湖国军队忽然寸土不犯，倒送来了一封宋国司寇的劝降信。”
时断流又一次在张美想明白之前恍然大悟：“好生歹毒的离间计！”话音刚落，她忽然朝着石梦冰的背影抱拳垂首，“梦冰大恩，断流不敢言谢。”
“断流不必见外。此番我也不是去那惠山关和父亲相会，却是要沿北海岸悄悄穿越湖国地界，然后过那岭西走廊，进入黄国，稍作安歇后，再作计较。”除了石梦冰平静的话音，便只是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的摇晃，“断流，张美，你们以为如何？”
张美隐隐听明白，这是一条逃跑路线——作为将门子弟，在祖国遭人入侵时临阵脱逃……怎么想怎么与石梦冰一直以来的形象不符。
“不必问我，我本已是天下无归所的人，又中了离魂术，有梦冰不嫌弃我，自然跟随左右。”
“张美，难道你还没明白？从今日开始，这车内三人，谁都是天下无归所了！”也许是怕张美一时间还真没想明白，石梦冰细细解释起来，“宋国司寇是我大哥的岳父，他投敌叛国，导致了我大哥镇守的丰口关失守，只要我大哥不是亡于阵上，就洗不脱通敌的嫌疑；而那封给我父亲的劝降信，配以湖国的按兵不动的表象，我父亲同样除了以死明志，根本辩解不清楚。而且，这次诚湖两国联手攻宋，兵力庞大，日期一致，分明怀的是瓜分宋国的心思。而国家存亡之战，平日里超然供养于魔法学宫的法师和魔法学徒，自然全部都得上战场，但以区区宋国的法师数量，根本不是两个大国的对手，何况，以我家的嫌疑，哪怕我为宋国卖命，有幸不死，事后算帐时也讨不得好。既然如此，我父亲索性要我与张美离开宋国，或借他国之力报仇雪恨，或隐居他乡留存血脉，由我们自决。”
没错，“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