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愣住了。在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侯芯竹的指责声，赵恒的劝阻声，以及逐渐变大的、其他同学的议论声，全都听不清了。他们明明在说着汉语，韩凝却一个字都理解不了。
她多想把自己的经历完完全全地分享给每一个人，告诉他们事情本来的样子，可她做不到。而且这也太不理智了，这么做会牵扯出太多的秘密，天道和新道的战争、造神计划、新道会、共价键……况且，哪怕只是告诉侯芯竹，她现在也做不到，她没有办法把记忆分享给一个盲目的人。
要是放在别的故事里，这样的人早被主角按在地上摩擦十遍了。但是我们的韩凝是受过九年义务高等教育的人，她不会做出这么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事情。敢爱敢恨、杀伐果断、拳头说话……并不是一件好事，人总得有人性。若不能做规则的维护者，又怎么能做规则的创造者。
她以为经历了这一切后，终于可以改变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了。可她发现，她只是绕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原点。还是一样的表情，还是一样的声音。唯一和先前不同的是，她变得更成熟、看得更透彻了，以前遇到侯芯竹这样怼她时，她只是单纯觉得难受，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可她现在再看侯芯竹，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她也没有错，侯芯竹也没有错，任何人都没有错。错的，是战争本身。
她闭上眼，皱紧了眉头。她回想起在韩恕刚成为神的时候，对她发出的那一串灵魂拷问。然后，她突然明白了，眼前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她睁开眼，把手搭在侯芯竹的肩膀上。一时间，正在撕扯中的赵恒和侯芯竹都停止了动作。
“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所有的责任都在我，全都是我的错。”
不解释，不就好了吗。况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好像这么说也没错。
侯芯竹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赵恒也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很明显，他们两个预料的情况也不一样。
赵恒支支吾吾地说：“韩……韩凝……真的是……你？”
侯芯竹反倒生气了，怒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装可怜骗同情吗？还是想抬杠？”
韩凝耸了耸肩，平静地说：“那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呢？”
侯芯竹被噎住了，“她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想的只是，无论韩凝说什么，她都要继续反驳下去。可这样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韩凝忽然发现，以前的自己只是太不理智了，所以才被侯芯竹牵着走。如今她冷静下来，看看侯芯竹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怕我。”
“你说什么？”侯芯竹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
赵恒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韩凝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他自己倒是挺怕韩凝的，因为他刚刚亲眼目睹了韩凝如何手撕复制体。但是侯芯竹看不见啊，侯芯竹为什么会怕她？
韩凝提高了音量，对周围所有人说道：“不光是她，你们所有人都怕我。但你们怕的不是我的实力，而是我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所有敌人。你们拼上了性命去抗击的敌人，只因为我说了一句话就全军覆没了，那么你们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你们的功劳又由谁来表彰？而我，浑身毫发无损，也没有出什么力，就要独吞这份功劳。
“你们心有不甘，你们嫉妒我，你们害怕自己被历史的长河所淹没，沦为不值一提的尘土。所以你们怀疑我，嘲讽我，践踏我，往我身上泼脏水，只是希望，你们得不到的这一份功劳，谁也别想得到。但是你们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付出过什么，牺牲了什么，才换来了这一句话终结一场战斗的能力。你们只想着你们自己，你们狭隘、自私、愚钝，你们三年的教育换来的只是一张废纸，你们不配为神。”
她说完这话后，腾空而起，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留在原地的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枫指着韩凝远去的方向，问身边的侯冀：“她刚才说的啥？”侯冀摇了摇头：“没听明白。”然后他冲赵恒招了招手，“嗨！赵总！修房子啦！”
韩凝一路飞回了地下实验室，只见里面一片狼藉，陈森琉和牧千雪站在一张桌子两边，正在合力治疗躺在上面的陈军（因为已经没有完好的手术床了）。看到韩凝进来，陈森琉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冲她笑了笑：“呦，我们的大英雄……”他突然闭嘴了，因为他看到，韩凝的脸色非常差。
韩凝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两个朋友旁边，摆好一把勉强能坐的椅子，坐上去，开始抓自己的头发。
陈森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牧千雪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闭嘴。
供电系统被打坏了，顶灯接触不良，灯光一闪一闪。在这灯光之下，三个人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当韩凝撤去对自己身体的所有强化后，她才意识到，她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她虽然能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强悍，但这一切都是由她的意志强迫着支撑的。这一晚，她太辛苦了，解决了韩恕的问题，救回了陈军，终结了老师们的暴动。而也是在这一晚，她见证了弟弟的死亡，一个闺蜜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另一个闺蜜死在她面前，而他的父亲受尽重重磨难，还能活多久还是未知，而她昔日的同班同学，却依旧没能接纳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进实验室的地上入口时，陈森琉和牧千雪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军的命保住了。
韩凝也醒了过来，她这一晚噩梦连连，她梦见自己杀了所有人，甚至杀了自己。她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冷汗。
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睛，想回梦境里挽回自己的错误。可除了被椅子硌得后背生疼外加颈部肌肉严重劳损之外，她什么也没收获。无奈之下，她知道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陈森琉和牧千雪几乎抽干了自己全部的魔力和灵力，才把失去了羽翼的翼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所以当他们确认陈军可以活下来了之后，就立刻昏迷在桌子底下了。
韩凝在实验室的中心找到了一堆碎石头，碎块上五官清晰，手脚分明，显然是死去的李达。他是个死过一次的人，靠这个邪门方法硬是多活了这么久，也算是连本带利地赚回来了。韩凝不由得感慨，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知不知道杜薇的死讯呢？
在李达的旁边，韩凝看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从穿着上判断应该是冯云。这个以硅基之体复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回了碳基肉身，结果反倒死在了李达的无差别雷暴上。
至于肖杰，韩凝懒得管他被埋在了哪张桌子底下。
这间实验室也算是命运多舛，被毁了不止一次两次了。如今二把手李达也死了，工匠社的临时工们不知所踪。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团体，只剩下屋里的三个人了。
韩凝揉了揉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迈着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地从地下实验室钻出来。她抬起头，眯缝着眼看了看天顶上，似乎在确认挂在天上的那个东西依然还是太阳。
然而，这一次，那在天上发光的东西，的确不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