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药房内，哀声惨叫的老者瞬间化为一只猴子。
不，应该说是变成类似猿猴的妖兽才对，他白色的身躯有熊那般大，四肢上有斑纹，尾如豹尾。
人们称这种妖兽为“举父”。
他的头上有许多伤口，血液尚未凝固，可见其骨。据说他与同栖于崇吴山、名为‘蛮蛮’的妖鸟打斗，而他的头就是被蛮蛮那尖锐的鸟喙啄得一片狼籍。
举父原本是一位看似稳重的白发老者，但在云裳用浸过药的纱步轻拭伤口之后，突然惨叫一声变回原形。
他睁开赤红的眼睛瞪着云裳，“你这丫鬟！竟敢如此对待本尊？”他一边喷出飞沫，一边大吼，“本尊可是崇吴山之王，乃是活了九百九十九年的妖怪！偶尔也会吃吃人肉，劝你别惹恼了本尊，听到没？”
崇吴山之王将他那布满斑纹的手臂搭在云裳的肩上，并用锐利的爪子抵着云裳的脖颈。
虽然对方露出了十分凶残的眼神，然而云裳只是一边蹙眉注视着对方，一边嘟囔了几声并露出诧异的表情。
“明明差一点就要满一千岁了……”
“什么意思？”
“若你不好好医治头上的伤，可就活不到一千岁了！”
“……”
“你住的山上不是有人正等着你回去吗？比方说家人之类的……”
举父狐疑地眯着赤红的眼睛，“为何要对本尊说这些？”
“若真如此，我就得早些让你回去，他们一定十分担心你的安危。”云裳将浸过药的纱布在举父面前晃了晃，认真地说道：“为了让你能尽早回到崇吴山，我会尽快帮你清洗伤口，然后擦上膏药。”
云裳指了指一旁的小瓶子，举父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这有效吗？”
“上次有只羊伤得更重，但擦上这种膏药后，伤势很快就痊愈了。”
“哦？是怎样的羊？”
“长得比牛还壮，头上长了四只角，那次他不小心跌入深谷，四只角都折断了。”
“哼，原来是土蝼那小子。他可是个爱吃人肉、卑鄙下流的家伙，犄角这么一断，他不就成了没用的废物了吗！哈哈哈哈哈！’
举父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狠话，云裳轻轻地咳了一下，“他呀，在涂上这种膏药后，又长出新的犄角了。”
“什么？你是说他的伤已完全痊愈了？”
“嗯，差不多吧……”
实际上，羊妖只重新长出了一只犄角，然而云裳却刻意模棱两可地说着。
举父用怀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地盯着膏药好一会儿，接着低声说道：“好吧，本尊便信你一次。’
趁对方尚未改变心意之前，云裳迅速地绕至他的背后，仔细地清洗那些凹凸不平的伤口，然后慢慢地涂上膏药。
绿色的膏药一往伤口抹去，霎时变成无色透明状，接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竟慢慢干燥结痂。
涂好膏药之后，云裳才留意到那些沾着血的毛发。
“我帮你梳理一下头顶的毛发吧？”云裳小心翼翼地问道，举父缓缓地点了点头。
云裳将他的毛发先用盆中的水清洗过后，再细细地梳理，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茶花油，毛发一下子就顺开了。举父不发一语、动也不动地将一切交由云裳打理，白色毛发逐渐变得柔顺光亮，不久后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银色，云裳的心情也随之敞亮。
待纱布裹好之后，举父仍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仔细一看，他已经闭上眼陶醉其中，嘴巴半开，还从嘴角垂下一条口水。
“喂~”云裳轻拍对方的肩膀，吓得对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云裳也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
举父轻哼了一声又变回人形，深深地看了一眼云裳后，大步朝墙边走去。
他抱怨地对站在药柜前的辰仙说道：“你家的丫鬟太无趣了。”
辰仙抬起头来，微微地挑了挑眉问道：“此话怎讲？”
“她面对妖怪还能面不改色，真是无趣极了。要是人人都像她那样，那妖怪早就完了。”
“她其实是吓傻了。”辰仙如此回道。
云裳实在很想开口反驳……
位于白苑山中的府邸不时会有受伤或生病的患者上门求诊，请求身为方士的辰仙帮他们开药或是疗伤，其中不乏夜里飞过来的、跑了三天三夜远从千里而来的、或是运用土遁或水遁等妖术前来的。
这些病患皆不是人，尽是些妖魔之辈。
两个月前，辰仙将云裳接了回来，自从她回到宅邸后，每日都在药房里帮忙。
虽然妖怪的外表十分骇人，可是从未对云裳出手，顶多像举父那样出言恐吓，或是流着口水闻闻看看罢了。
所以，无须害怕。
只要习惯了，任何事物皆能以平常心对待。
“把这个吞了，此乃昆仑山玉的碎片，依你现有的妖力看来，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辰仙将小袋子交给举父，对方将其收入怀中，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云裳的方向扔去。
“这是什么？”
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云裳掌心，是一颗状似枳壳的果实。
举父开口问道：“丫鬟，你有何打算呐？”
“有何打算……什么意思？”
“本尊在问你是否收下。”
“这……既然是一番好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举父那对赤红的眼睛闪闪发亮，“你这丫鬟，胆子可真不小！按理来说，这可不是像你这种小姑娘能得到的东西，你可要谨慎地收好喽。”
不过是一颗枳壳，这妖怪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然而，即便只是一颗小小的果实，说不定也是他赖以为生的珍贵粮食。
云裳瞄了辰仙一眼，发现他依然面无表情地在调制丹药。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喽。”
云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接着举父开口说了句奇怪的话：“好极了，那便挑个良辰吉日吧！”
良辰吉日？
当云裳抬起头时，举父已经跑到庭院，跳上一朵云彩扬长而去。
云裳歪着头走到辰仙旁边窥看，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调配着药材。
“辰仙，今儿个不会再有人来访了吧？”
辰仙头也不抬地冷冷回答道：“或许吧。”
“那我去厨房准备晚膳喽~”
“嗯。”
“红烧大鲤鱼跟糖醋肉丸子，辰仙你喜欢哪个？”
“都行。”
“饭后的点心是黑豆酿好呢？还是南瓜饼好呢？”
“随便。”
“那你干脆去啃玉吃吧！笨蛋！”
“……”
辰仙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瞧着云裳。
云裳则回以假笑，“辰仙，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
“嗯，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你的态度怪怪的。”
“我天生就是如此。”
“才不呢！”云裳将双手撑在桌子上，“比平常的态度还差！”尽管说了如此失礼的话，她还是继续说：“我没关系的，你不妨说说看。”
“云裳……”
辰仙神色复杂地直视着云裳，云裳喜忧参半，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等待辰仙继续说下去。
“就是那儿……你压坏了我的草药。”
云裳抬起手来，发现底下果真压着草药。她不禁气馁地说道：“今晚就吃肉丸子和烤番薯吧……”
正当她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口时……
“崇吴山之王有三十位妻妾。”
辰仙突然冒出这句话，但是当云裳回头望向他时，他又开始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依照步骤搓着药丸。
“一共生了九十九个孩子。”
“是吗，果然被我料中了，他的家人正在等他回山啊。不过，有那么多妻妾不就跟皇上一样了吗？”
药房中充斥着异常的沉默，原以为辰仙会继续说下去，但辰仙似乎没这个打算。
云裳只好重新振作精神，将她想到的事说了出来：“对了！干脆用刚才那位老伯送的枳壳来做点心吧，榨成汁后掺入葛粉，再淋上茉莉花茶和蜂蜜，一定相当美味，辰仙，你想吃吗？”
“你认真的？”辰仙笑了出来，“那可是送给你的东西，我可不吃。”辰仙断然拒绝，浇了云裳一头冷水。
“辰仙？”
辰仙淡淡地说道：“我不能吃，因为那是求子之实。”
“……”停顿了片刻，云裳才惊呼道：“求、求子？”
“说到崇吴的枳壳即指求子之实，这可是常识，要是收下男人送的枳壳，就表示答应了对方的求亲。”
想当然地，就算辰仙声称这是常识，云裳也无从知晓。
“不、不会吧……”
云裳的唇不断地颤抖，辰仙不怀好意的笑着补充道：“恭喜你，你将成为崇吴山之王的第三十一位妾侍，为他生下第一百个孩子。”
……
云裳手中，黄色的果实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