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你演得好逼真喔。”
“嘿嘿。”
阿白得意地笑着，随意躺在这间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里的床铺上，这好像是刘禅的房间，他为了帮昏倒在门口的阿白煎煮汤药，已经离开了。
云裳还是压低嗓门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别小看咱的鼻子。”
对喔，阿白的鼻子比狗还灵敏。
“咱因为一时太大意了，被贴上这张符咒，所以被封住行动，不过……”
阿白从怀里取出已经卷得皱巴巴的符咒，就是先前贴在他脸上的那张，看来那群人中有人能够施展法术。
“等咱恢复意识后，马上就循着那些家伙的味道追到这里，根本就不用绕远，咱原本想用这副模样溜进来，没想到……”
轰地冒出一阵浓烟，阿白化身为天马的姿态，云裳连忙制止。
“别这样，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别担心，咱的耳朵也灵得很！”
阿白不停耸动耳朵，并没有听到刘禅回来的迹象。
“咱想过，要是以这幅模样过来，肯定会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过在仔细探查过这个地方后，发现只有和尚和一些小鬼头，所以就轻而易举地混进来啦。”
阿白咚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云裳，咱们回家吧！被他们看见也没关系，就从屋顶上一溜烟地逃……”
“阿白……我还不能跟你回去。”
阿白百思不解地反问：“为什么？”
“如果我逃跑的话……那个观主就会被杀掉，孩子们也会被人赶出这座寺庙。”
“什么？是谁说的？”
“把我抓来这里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呢？”
阿白微微动着耳朵。
“有人回来了。”
再度掀起一阵浓烟，他又变回少年的姿态躺在床铺上。
才刚躺好，刘禅就端着汤药碗走进房里，门口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张小脸蛋。
“有没有舒服点？”
“嗯……已经好多……不，总觉得肚子好痛……”
阿白故意装出很不舒服的样子扭动身子。
“希望你喝了这碗汤药后能够好起来。”
刘禅把碗递给阿白，味道强到连云裳都皱起眉头。
“这是……”
“哦，这是用芍药和胡萝卜煎煮出来的，孩子们吃坏肚子的时候，只要让他们喝这个，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可是……我……”
“哥哥，喝了吧。”
孩子们表情天真地慢慢围到阿白身边，使劲把汤药碗推向他的嘴边。
“有点苦，别害怕呀。”
“喝了马上就会好喔。”
阿白求救似地看着云裳，云裳则是摇摇头，阿白只好低声呻吟着，把汤药一口气灌进喉咙。
“唔~嗯……”
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不是很好喝。
老天爷拜托了，被囚禁在这里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闹肚子啊。
云裳不由得为阿白祈祷。
“很抱歉，这里无法让你久留……”刘禅满脸歉疚地看着阿白。
如果状况已经好一点的话，希望你能快点离开——这就是刘禅的真心话吧。
阿白比刚才更加脸色苍白地回答：“咱、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能不能让咱在这里住一晚。刚喝了你给的药后，咱觉得只要睡上一晚就可以痊愈了。”
“我也想让你住下来，只是……”
“让他留下来有什么关系嘛~~”
孩子们拉着刘禅的衣袖。
“刘叔叔不是一直告诉我们，必须帮助有困难的人吗？”
“对嘛~~看他那么不舒服，为什么要赶他走。”
“大哥哥，你还很不舒服吗……”
兰儿看起来非常担心，低头看着阿白的脸，阿白的脸色很差，确实演得很逼真，看到他那副模样，刘禅只好放弃自己的坚持叹了一口气。
“没错，当然不能把一个病人赶出去，刚才服下的汤药，只要睡一晚觉就会发挥药效，你就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刘禅露出微笑，说着就走出房门，孩子们边向阿白打气，边鱼贯走出房门。
“淘气的小鬼确实很惹人厌，不过咱看那些小家伙倒不像是不懂事的孩子。”阿白躺在棉被里喃喃自语。
“那些孩子们都没了双亲，现在雨又下个不停，要是没地方住就太凄惨了，所以我怎么可以逃跑呢……”
“可是辰仙一定会很担心的。”
“如果今天晚上月亮出来的话，我就可以使用水玉环了，不过……”
云裳叹着气，把视线移到窗外。
雨势虽然变小了，却依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今天这种天气，八成看不到月亮。
“阿白，你能不能先回白苑山一趟？帮我向辰仙报个平安……阿白？”
阿白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被窝里，云裳还在想怎么可能？并把脸凑了过去，才发现阿白早已鼾声大作，沉沉地睡去了。
情况这么紧急，他怎么还睡得着呀。
不过，云裳马上就想起滚落在枕边的碗。
云裳拿起碗，往走廊走去。
小雨持续地下，庭院里不时传来孩童们的歌声，是云裳也知道的古老童谣。
“啊~~是姐姐！”
兰儿脱离了围成圆圈的队伍跑了过来。
“姐姐也一起来玩嘛。”
“好，可是……”
云裳想和刘禅谈谈，不过在兰儿和其他孩子们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还是加入了游戏的行列。
“蝶儿蝶儿飞呀飞，嫦娥姐姐到我家。”
“嫦娥”是指住在月亮上的女人，唱这首歌时，可以把嫦娥换成自己思念之人的名字。小时候，天真的云裳也曾把久久才能见到面的爹爹、亲戚们的名字套入歌中。
“蝶儿蝶儿飞呀飞，我把灶君带回家！”
其中一个孩子这样唱，他说的说灶君指的是灶神，云裳则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接下来，连“皇上”啦，或是“玉皇大帝”等童言童语都出来了。
“娘！”
兰儿天真无邪地喊着娘。
孩子们突然鸦雀无声。
“笨兰儿。”年纪最大的男童说道：“兰儿的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来呢？”
“会来的！因为刘叔叔说过，只要乖乖听话就见得到娘。”
“那一定是骗你的。”
兰儿扑哧哧地掉下泪来，求救般地抬头望着云裳。
云裳非常了解兰儿的心情，自从娘去世后，云裳也很想见她一面。
不久前，云裳利用水玉环和槐江山上那清澈无比的泉水，窥见了身在冥府的娘的容颜。
然而，一般人只能等自己死后，才有可能再见到已经死去的亲人。
云裳回过神来，在哼着歌的同时发现，除了兰儿以外的孩子口中，并没有出现爹爹娘亲或亲人的姓名。
这些孩子们已经绝望了，因为他们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也没有亲人愿意照顾他们……
云裳心情沉重地弯下腰，紧紧地抱住兰儿。
“兰儿会做梦吗？”
“做梦？”
“会在梦里见到娘吗？”
“有，偶尔。”
“是吗，姐姐也一样喔，我一直觉得我娘没有死掉。不过以前啊，姐姐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娘。那时候，姐姐觉得娘一定是担心我，才会来看我的。”
“姐姐现在还会梦见她吗？”
“现在……已经很少梦见了，因为姐姐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所以娘可以放心，不用常常来看姐姐啦。”
兰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儿现在也很快乐，在这里可以吃得饱饱的，还可以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刘叔叔疼兰儿，哥哥们也非常疼兰儿！”
原本在逗兰儿玩的孩子们，都难为情地低着头扭扭捏捏。
兰儿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怪不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梦到娘……原来是因为我过得很幸福呀！”
那张侧脸一点也不像五岁的小女孩，实在太成熟懂事了。
云裳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就失去了至亲，才会变得凡事都这么认命。
云裳不喜欢认命，即使见不到已逝的亲人，还是可以找到对自己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像云裳找到辰仙一样。
“再跳一次舞吧！”
兰儿用力拉住云裳的手。
“接下来轮到姐姐了喔，姐姐希望蝶儿把谁带回来呢？”
“我想想……”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的脸孔。
云裳最想见到的人是——
云裳最希望对方能马上过来迎接自己的人，当然是——
“呀！”
刘禅的脸突然出现在对面的窗户上，他看着这边，神情自若地微笑着。
“姐姐等一下再过来。”
云裳留下孩子们，往刘禅那边走了过去，来到刘禅所在的房间。
看起来很像书房，刘禅正坐在靠窗的桌边抄写经文。
云裳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刘禅连头都没抬一下，“进。”他欣然应允，紧接着说道：“你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
“是呀，也因此渐渐打消了想逃跑的念头。”
“那真是太好了。”
他品貌端正，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云裳朝着刘禅问道：“其实，你给阿白喝的并不是治疗腹痛的汤药吧。”
刘禅搁下毛笔，慢慢转过身来回答：“他叫做阿白吗？你们果然认识。”
“没错。”
“当然，那不是什么治疗腹痛的药，是孩子们自己信以为真，那种演技是骗不了我的，说不定他连人都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刘禅看似困惑地笑了，“被我猜中了吗？真是个老实的姑娘。从头发、瞳孔的颜色来看，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人，所以就给了他一帖药。”
“毒药吗！？”
云裳惊叫出声，刘禅赶忙挥挥手，“放心，我不会做得那么绝。那是可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的迷药。”
云裳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她用手撑着墙壁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觉得刘禅这个人有点可怕。
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却绝对不容小覷。
“我被抓的時候，阿白被贴上符咒封住了行动，那张符也是你的杰作吗？”
“是的，白苑山经常有妖魔现身，这是为了慎重起见。”
云裳心想，既然是道士，那熟知符箓草药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既然他能封住阿白，让他昏沉沉地睡去，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排满墙边的书册都和草药有关，其中不乏云裳在辰仙书房里见过的书册。
“我曾经立志当一名方士。”刘禅苦笑着表示道：“那好似在我二十岁、还很年轻的时候。当时的我一直很憧憬方士的生活，不断尝试炼制金丹，因而不眠不休地苦读，甚至还前往青龙山修行过。”
云裳惊讶得瞠目结舌，“那样……不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了吗？”
这世上，很多人为了追寻那样的梦想而散尽家财，也有不少人假冒方士之名，炼制奇奇怪怪的丹药，蒙骗有权有势的人。
既然去青龙山学过，那就和辰仙一样，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莫非他也会使用仙术？
但刘禅摇了摇头，“我只是区区一介杂役弟子，直到现在都没能炼成过金丹，所以只能当个道士，屈身这座破旧的寺庙里，收容一些没有爹娘的孩子。”
“我认为能够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云裳打从心里这么认为。
“但这样太伪善了。”刘禅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意，“我会这么做，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手上的鲜血而赎罪……收养孤苦无依的孩童，这样做只是想要或多或少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鲜血……云裳大惊失色，发现对方亲口说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兰儿说过，她在这里住的很幸福、很快乐。”
刘禅淡淡地笑了，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继续专心抄写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