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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人心叵测

这座离宫被命名为“白凤宫”,位于天苑的东北方。

从皇城前往离宫的途中,设有一条专用道路,坐在马车奔驰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即可到达。

成排漆着朱红色的梁柱前,有一座名为“丹凤池”的大水池。

水面上有莲花缤纷绽放,可惜池水十分浑浊,即使是天气晴朗的日子,池水依然呈现深绿色。

李圃在白凤宫那条长长的回廊上,边走边眺望着水雾朦胧的丹凤池。

他在回廊上悠然地往前走,走到凸出水池上方的楼台才停下脚步。

马上有女官赶上前来,把他带到主人的跟前。

楼台的扶手旁站着一位女子,李圃朝着女子叩拜行礼。

她年约五十来岁,称不上美若天仙,不过脸上却随时都挂着柔和婉约笑容,气度雍容华贵。

她的身上穿着色泽素雅的襦裙,头上因服丧之故未插头饰。

她是陈惠妃,朱玄昌的贵妃之一,也是王绶的母后。

“怎么样?有没有动静?”

李圃则是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太子殿下非常平静,尽心尽力地料理国丧;反而是高王殿下、昌王殿下麾下不太安生,经常聚集在宫城的某个角落会谈到深更半夜。”

皇帝朱玄昌才刚驾崩,尸骨未寒,宫城内的异象就已经浮出水面。

太子为人诚实敦厚,不能算是机敏聪颖,资质极为平庸。

倘若在太平盛世,或许可因出身高贵而成为一个好皇帝;可不凑巧的是,武国的繁荣昌盛已经开始笼罩阴雾。

因为,武国已持续由三任昏庸无道的皇帝治理。

文德帝登基后,不顾国内天灾连年,国库空虚,以这座白凤宫的大改建为首,为了帮自己建设壮丽的陵墓大兴土木,搞得百姓苦不堪言,官僚贪污舞弊之风大为盛行。

紧接着登基的昭帝骁勇善战,却不像过去一样,生在有外敌环绕的年代,于是他竟然以“在宫中太无聊了”为由,大举出兵攻打远在北方的一个友好邻国,所幸在贤能的丞相治理之下,免除了一场大规模战争。

然而当时的恩恩怨怨至今依然存在。

朱玄昌即位后,年纪越大越荒淫无道,更无心上朝料理国事。

李圃并不像民间流传的一样,操纵着皇帝陛下。

只不过是对朱玄昌纵情私欲,即使他显露出为政者不该有的姿态,李圃依然视若无睹。

而后,皇帝驾崩,朝廷就在几个派阀的巧妙推波助澜下,暗潮汹涌地相互较劲抗衡。

其中包括太子派、二皇子“高王派”、四皇子“昌王派”;三皇子为了自保而远走他乡。

眼见皇城局势诡谲,甚至有两位公主削发为尼出家去了。

为了争抢皇位而手足相残的例子,早在武国建国以前就发生过。

“葬礼举办之前能解决吗?登基事宜不会比预定的时程早吧?”

皇帝的遗体被安置在皇城里的清和殿。

天子驾崩后,会被安置两个月并举办种种仪式,这叫做“殡”,完成殡的流程后,还要定庙号或上谥号,并于大庙设置神牌,再举办葬礼。

这些都是新登基的皇帝应做的事情。

通常,天子驾崩的半个月以内,太子就必须登基。

登基大典前,太子除了要前往清和殿参与仪式外,还不得离开太子的宫殿;必须戒除酒肉,不得梳理头发,怀着悲痛至极之心净身斋戒。

“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动用禁军护卫吟春宫。”

陈惠妃满脸惊讶,李圃则淡淡地继续补充道:“禁军中的左羽林军之长,与小人交情深厚。”

口说“交情深厚”,事实上禁军早就在李圃的掌控之下。

“那就万无一失了。”陈惠妃终于放下心中大石似得笑了,然后眺望着极尽奢华的御花园。

“本宫进宫已近三十年,御花园依然风光如昔。”

陈惠妃和黄丽妃一样,也曾受宠一时,虽然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失宠后的近三十年来,她依然屹立不摇地坐在“惠妃”这个众嫔妃中的高位上。

朱玄昌或许还有人性,清楚自己亏欠了陈惠妃;因为他不仅强占了重臣之妻,还将其子赶去偏远的地方。

惠妃表面上装成贤淑婉约、知书达理的女人,实际上一直把恶鬼般的一面隐藏在那张假面之下。

“就把那些人给我一网打尽!”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这么一来,我儿即可顺利登基,金龙丹还没到手吗?”

李圃摇摇头,陈惠妃焦急地挥动象牙精雕的扇子,“那个方士不肯点头应允的话,就将其逮捕,你总有办法让他听命吧。”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那种方法小人已经试过一次,并没有成功。”

而且那次还害得实行此策的宝林娘娘因事迹败露而被囚禁在天牢。

“怎么能让那个女人执行呢!本宫彻头彻尾都反对这个决策,打从一开始就应该交由亲信去做。”

松弛的眼皮下那双冷酷异常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李圃。

陈惠妃气呼呼地一把将鱼饵抛入鱼池,旋即迈步离开露台,脚步匆忙地往宫殿里走去。

李圃仍紧跟在身后。

“陛下驾崩得太早了,为何不等本宫巩固了立场再离开人世呢……现在若是一个不留神,极有可能会让高王篡夺皇位。”

“娘娘请放心。”

“太子绝对是故意装成没有动作,并不是对其他人的动静无动于衷,万一在行动前被对方罗致罪名而遭监禁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娘娘请放心。”

惠妃回过头来厉声问道:“证据呢?”

“小的确实有证据。”李圃只简短回了这句话。

陈惠妃在阴暗的室内,被他那对漆黑得宛如深潭的冰冷眼眸注视得胆颤心惊,赶忙把视线移开。

“娘娘,可否请您稍安勿躁。”

李圃紧紧地盯着她看。

陈惠妃弓着背全身打颤,接着背过脸,躲在扇子后偷偷瞧着李圃。

“本宫早就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的是内侍总管太监,陛下最信任的宦官之一。”

“这并非本宫所问,本宫是问你任职之前都待在哪儿?”

“……”

“你为何要协助王绶及本宫?你有无隐瞒本宫,做出违背本宫的事?”

李圃依然注视着惠妃,并往前迈近一步,陈惠妃则满脸惊恐地往后退。

李圃撇着嘴发出嗤笑,“娘娘请放心,金龙丹应是‘有则取之’之物,不该因为一颗金龙丹,就白白错失夺得皇位的良机。”

在皇城里,高品宦官的权力远大于失宠的嫔妃;更何况若是没有李圃的协助,陈惠妃根本别指望儿子登基当皇上。

李圃恭恭敬敬地向惠妃行礼后,便告退走出宫门。

王绶前往白凤宫拜见母后时,陈惠妃显得十分疲累,瘫坐在椅子上。

“禁军的行动很异常。”王绶站在惠妃跟前如此报告,“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吟春宫,不如说是包围。”

“你为何如此认为?”

“……母后认为该运用武力吗?”

“皇儿此问可笑之至,以武力先发制人不是决胜之道吗,皇儿不是想要登基?”

王绶脸上浮出痛苦的神情,“母后所言甚是,只是……你为何没对儿臣提起呢?”

“良机不可失,太子登基前就应诉诸武力,以免高王等人轻举妄动。至于金龙丹的事定当尽力而为,李圃也已经应允了,他果然是我等最忠心的宦官呐。”

惠妃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霸者更迭,一场手足相争或骨肉相残之局势必难免。事已至此,皇儿理应有所觉悟,你甘愿终身屈就于兄长之下吗?太子若登九五之尊,皇儿等人必惨遭发配边疆,前途未卜啊。”

王绶黯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娘亲,“母后……你相信金龙丹真的存在?”

“我宁可信其有,希望能扶皇儿登基为帝,即便那是神术、妖术,或是如芥子般虚幻的传说之物。”

惠妃嘀嘀咕咕地念道:

“本宫是皇太后,皇儿是皇帝陛下,呵呵呵……若是先皇在世,不知要如何咒骂本宫呐。”

王绶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眺望着壮丽的御花园,并且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恕儿臣斗胆问一桩儿臣认为不得不问的事。”

“皇儿但问无妨。”

“儿臣当真是朱玄昌……先皇之子?”

窃笑声传入耳里,王绶转过头,发现惠妃不置可否地笑着。

“事到如今,何必多此一问。”

惠妃无精打采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皇儿若是先皇之子,无论顺位如何,登基为帝绝不会遭天谴。皇儿也是心里有所明白,才会急着想取得金龙丹的吧。”

不是的!王绶在心中强烈的否认,他欲取得金龙丹,纯粹是因为做了那一场梦。

金龙丹就送给你吧……

他梦到一位乘坐在白色猫头鹰上的美丽仙子对他这么说,还要他赶快吞下传说中第一代皇帝服下的梦幻仙丹,取得皇位。

王绶张开眼睛注视着母亲,他的右眼为黑,左眼为灰色,这对色泽各不相同的眼眸自他懂事以来就一直告诉着他——

你不是皇子。

在众皇子中,朱玄昌只将王绶赶到边远的地方,长大成人后才将他调回都城,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为防绶王谋反才用了心机吧。

朱玄昌将他摆在自己眼睛看得见的地方,给他个有名无实的虚职后,就再也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好话。

在众皇子的宫殿之中,王绶是一个异类,兄长们欺负他,弟弟们轻视他,背地里无时无刻说他坏话,令王绶苦不堪言。

王绶就是厌烦这样的都城,才会偷偷离开的,有时候甚至长达一个月都不曾回宫。

反正回不回宫也没有人在乎,王绶甘愿背负浪荡子的臭名,游手好闲地过日子。

他也曾经梦想过天子之位,不过并没有像目前这般渴望。

直到那位仙女在梦境中对他说过那些话。

“原来如此,我的生父果然如谣传,是前任的左丞相。”

王绶伸手按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

这点事王绶是心知肚明,然而听到母后亲口证实后,受到的打击还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大。

“除了皇儿之外,其他皇子早已下定决心了。”陈惠妃狠毒地继续说道:“皇儿如欲登大位,必须亲手提其中一位兄长的首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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