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热闹的大街上就算入夜后依旧热闹，可云裳却焦急得不得了。
下了马车，她快步跑进客栈。
“云裳。”
云裳被冷淡的声音叫住，回过头去，马上就看到站在街对面的辰仙。
她吓了一大跳。
辰仙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不过，却感觉怒气冲冲。
云裳提心吊胆地走到辰仙的身旁，“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害你担心……”
“我有话要说。”辰仙打断云裳的话。
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对岸人家的灯火。
两人来到了客栈旁的小河边，靠近一看，遮蔽河岸的果然是梅树。
河边的风冷飕飕地吹着，云裳全身直打哆嗦，双手不停摩擦两只手臂，辰仙面向河川，背对着云裳。
然后，开口问了她想都没想过的问题，“你为何没有跟我说令堂的事？”
云裳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娘的事？”
“听阿白说，水玉环映照出令堂的容颜，而且还愁容满面。”
“那是……”云裳有些动摇，所以沉默不语。
“阿白打算帮你，让你到浊泉看看令堂。”
“你是说圣域里头的泉池吗？为什么呢？”
“那是世间最清澈的泉池，借其泉水可以窥见天界或是冥界，也可看到往生者落入冥界后的状况。”
“真的吗？”
浊泉的事情是听娥瑛说的，不过，透过浊泉就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往生者这件事，云裳还是头一次听到。
辰仙依然背对着云裳问道：“原来你不知道，那么，你真的只是为了埋葬英招的骨骸才想去槐江山吗？”
“嗯，不过，倘若真有那样的泉池，我倒是很想走一趟。”
“为何？”
云裳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娥瑛说过，透过水玉环之玉的特性，可以映照出佩带者内心的犹豫不决。”
“娥瑛？”辰仙沉着脸回过头来，“连蛾瑛也知道这件事？你看到令堂容颜的事原来不只阿白知道，竟然连那个狐狸精都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我而言，这件事相当重要，比起槐江山的动乱还要重要！”
“辰仙……”
“我曾说过，希望迎娶你做我的新娘，对于怀抱着这种心情的我来说，我却不是你倾囊相吐的那个人？”
云裳倒吸了一口气，的确，站在辰仙的立场来看，确实会这么觉得。
“对不起！”
“真的想跟我道歉的话，不妨先仔细想想吧，水玉环映照出令堂愁容满面的容颜，而你明明对此事耿耿于怀，却不肯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
“因为……”
“你说是玉的特性造成的。的确，它确实可以投射出佩带者的心境，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自己的心里有所犹豫，你之所以不敢对我说，是因为那种困惑的思绪和你对我的感情有关，不是吗？”
云裳眼眶一热，用颤抖的声音恳求辰仙，“辰仙，拜托，不要用这种态度质问我。”
“我拒绝。”辰仙却不肯停止，“回答我，你对与我在一起的事是不是还有所犹豫？”
“不是的！”云裳大叫，拼命地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说道：“不是的，与辰仙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不过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一些往事、想到了我生长的地方——嘉州，那儿有个风俗习惯，就是新娘子在婚礼上穿的衣裳，必须由亲族中的长辈帮忙刺绣，是对出嫁的晚辈发自内心的祝福。”
云裳的娘亲一辈子都未能穿上那样的衣裳，不过母亲总是笑着说，当云裳成婚的时候，一定要尽力为她绣一件比任何新娘子都漂亮的衣裳。
可惜，她在云裳十岁那年的秋天离世了。
“希望你能理解，我想要的不是衣裳，只是因为我娘太早离开、所以我觉得很寂寞。”
辰仙默默地点了点头，真挚地侧耳倾听。
“娘对这件婚事是不是感到高兴呢？我想知道却无从问起，一想到这件事就倍感孤单，心里十分不安。”
“你真傻，你以为我无法理解那种不安的心情吗？”辰仙的声音非常温柔。
云裳摇了摇头，“不是。只不过，是我自己跑到辰仙身边的，事到如今，总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识大体了，而且，我自己也明白，现在去想娘的事情也于事无补。”
“不过，对你而言那很重要吧，你一定很喜欢令堂。”
云裳觉得辰仙真是说到自己的心坎里。
他能够了解我。
眼泪终于决堤，云裳用手心抵住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对不起，没告诉你这件事。”
“不，都怪我，我应该更关心你，应该注意到你那不安的心情。”辰仙将云裳搂入怀中，温柔地拥抱着她。
娥瑛曾经说过，谁先把整个心献给对方，谁就是输家。
云裳呆呆地思索着，输又有什么关系呢？打从自己独自登上白苑山、向辰仙告白时就决定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假不了的。
对云裳而言，对自己诚实才是幸福。
不久，辰仙在耳边温柔说道：“回白苑山吧，云裳。”那声音十分甜蜜：“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槐江山的妖魔非常厌恶凡人，只要回到白苑山，不管谁来山上找你，我都会保护你。回家吧，云裳，或者去兰城看看也行。”
他的声音有如仙乐般悦耳，可是——
“等等！”靠在辰仙胸前的云裳突然抬起头，“你们找到入口、见过槐江山的妖魔了吗？”
“找到了，不过，对方说不准你上山，他们憎恨凡人，还说假使我愿意帮忙他们修复结界，就不会攻击你。”
“可是，辰仙并不打算那么做吧？”
“不打算。”
云裳闭上嘴，辰仙则忧心忡忡地蹙着眉，“这件事情早在离开白苑山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
“可是辰仙，我今天见到了那个名叫三斋的仙人！”
“什么？”辰仙惊讶得目瞪口呆，“到底是怎么一回……”他突然中断对话，慢慢地伸出手来，“快拿出来看看。”
“什么东西？”
“今早交给你的符咒！”
云裳这下才恍然大悟，辰仙递给自己的东西原来是符咒呀！于是她试着把手伸入衣袖。
“咦？”云裳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将东西取出。
手上拿的是已经支离破碎的木片，符咒已经破裂了。
“你被谁攻击过吧，是谁！”
云裳频频点头，心想辰仙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这是辟兵法的一种，用朱砂把符咒画在桃木上并灌以法力，即可迫使冲着自己而来的恶意或攻击知难而退，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云裳一五一十地道出今早发生的事情，以及绮罗在杂技团里的事情，说明自己和绮罗是几天前因为水玉环被偷走而相识的，自己就是因为在绮罗投宿的客栈玩耍，所以才会这么晚归；还说了被狍鸮袭击的事情，以及三斋搭救自己的事情。
辰仙用手按着额头。
“你还好吧？”云裳歪着头问道。
辰仙好笑地看着她说：“近来头痛得厉害。”
“我帮你去抓一帖药吧！”
“云裳，我觉得还是快点回白苑山为好，最好现在就回去。”
“为什么这么急？”
云裳吓了一跳，辰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已经警告过你，叫你别太招摇免得招惹是非。三斋所使的可能是一种名叫‘啸’的巫术，昨晚我们就是被施以那种巫术。”
“啸？”
“这是巫师使用的咒歌，若功力没有达到相当程度是发不出啸声的，还有，蛊毒、啸都不是仙人的手段，尤其是蛊毒，那是一种为图自身利益而加害他人的邪术，不是仙术，比较类似于妖术。”
“你的意思是，那个三斋不是仙人吗？果然……我今天亲眼见到对方时，也觉得他不太像。”
“云裳，问题在于——”
“辰仙，虽然三斋说他扫荡妖魔是为了家国、为了黎民百姓，但我认为会对英招下毒的人不可能怀着那么高洁的目的，他一定是别有居心。”
“不管对方是否别有居心都和我们无关。”
“可是，假使那个三斋真的是假仙人，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管！”
“云裳，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埋葬英招的骨骸吗？”
“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坐视不管呀！而目，我还没有为英招做任何事！”
“等出事就来不及了，所以我现在才会找你商量。”
“辰仙，现在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至少该调查一下三斋的目的。”
辰仙却摇摇头，“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回去你也要留在这里？”
云裳咬着下唇，小声地回答道，“这也没办法啊。”
“帮助那些来路不明的妖魔，比起你我的感情还重要？”他的声音更低沉了。
“就是因为喜欢辰仙，所以才要这么做。”
“我实在不懂。”辰仙又变回像以往那样冷淡的声调、紧盯着云裳。
云裳用尽最后一丝勇气问道：“辰仙，你本来不是也想为英招做些什么吗？”
辰仙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云裳，这场乱局与我们无关，若你明日一早不肯与我回白苑山的话，那就永远别再相见了。”
“辰仙……”
“给你一个晚上好好想清楚。”语毕，辰仙便离开了云裳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