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女人味不足呐。”沙哑的声调斩钉截铁地发出抱怨。
在厨房里准备午膳的云裳惊讶地回过头来。
不知何时，桌旁已经坐着一位老妇，她弓着瘦小的身躯，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身上裹着看起来有些肮脏的茶色毛皮，缺乏光泽的灰色长发一直垂至地板，瞳孔已经褪色、呈现白浊状。
原来是已经活了千年的狐狸精娥瑛。传说，许多狐狸精都会运用土遁之术，娥瑛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仿佛在白苑山的府邸住下来一般，随时都有可能从房间的阴影处或云裳的背后现身。
现在也一样，她一边吃着尚未烫熟的豆子，一边开始说起自己想聊的话题：“问题大概是出在你那套衣装，武国的女子才不会像你那样穿着高领，至少应该把胸前露出来！”
“因为天气很冷嘛！”
“喔，这是没有胸的借口吧，不过也至少穿得华丽一点，向皇子撒撒娇，叫他帮你买些凸显身形的丝绸衣裳。”
娥瑛口中所指的皇子便是辰仙，说到底，在这栋大宅子里称呼辰仙为皇子的人也仅有娥瑛。
“哎呀，没有必要精心打扮，穿着长长的裙子擦地太碍手碍脚了、拖着长长的衣袖做饭也很不方便；况且，华丽的衣裳又挡不住寒气。”
现在云裳的上半身穿的是领子扣得紧紧的上衣，外面则披着棉袄，看不到一个像样的饰品。
“你说不需要打扮？”娥瑛从椅子上跳下来，长长的头发拖在背后，走到云裳身旁。
然后，她露出那口黄牙一边喷着豆渣，一边怒骂道：“笨丫头！就是因为你太天真，所以到现在还没跟皇子有肌肤之亲！”
“为、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去？”云裳惊慌失措得连勺子都应声落地，她一边慌忙地拾起勺子，一边试着反驳：“又又又又、又没关系，我和辰仙总有一天会发展到那儿的。”
“这可不好说。”
“为什么？”
“老身是在为你担心呐。”娥瑛把声调放缓继续说着：“你要知道，龙本来就是一种感情丰富、很容易移情别恋的种族，况且，女孩子不是要被爱着才会幸福吗？半吊子的宠爱根本谈不上幸福，若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最后只能得到他微薄的爱的话，干脆不要被爱得好。这种事情老身最清楚了，因为老身已经看过好几起例子，看到无数因为龙的多情善变而哭泣、最后孤独死去的女人。若想要得到男人的真爱，可不能付出全部的真心，要让心里保持一部分的冷静，并且奉上身子才行。”
云裳歪着头，“心可以分成两种部分吗？”
“当然行！付出全部就注定要失败，因此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懂得若即若离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可以让男人心荡神驰的完美女人，话说男人这种生物呀……”
看来她的话题不会那么快结束，于是云裳漫不经心地转身朝向炉台，开始烹调饭菜，娥瑛仍然继续滔滔不绝。
云裳站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娥瑛则跟在身旁打转，传授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男人钟爱的女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听懂了吗？云裳，绝对不可将自己的真心完全献给对方，相对地，必须努力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一切、成为他独一无二的人。”
“阿婆！您是真心希望我获得幸福吗？”
“当然了。”娥瑛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缺了牙，因此她总是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看似在盘算什么的感觉。
娥瑛总是怱然出现，自顾自地向云裳或辰仙攀谈，或是跑去厨房和粮仓把豆子和蔬菜吃得乱七八糟，旋即又不知去向，她就是这样的妖怪。
不知道娥瑛是怎么解读云裳的沉默，只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潜入皇子的卧房吧，来，这个给你！”
娥瑛从毛皮中掏出一个状似书册的东西，其封面已经泛黄，绑绳也断成好几截，想必持有者早已反复熟读了无数次吧。
“这是？”
“房中术，拿去吧！”
“……”
房中术，乃是讲授闺房男女阴阳之理的一门知识。
云裳皱起眉来，接过那本看似破旧的书册。
“别害臊，一点也不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老身可以亲自教你。”
“不、不、不用了。”云裳赶忙摇摇头，把书册摆放到桌上，“我们要在降雪的这段时节动身前往兰城。”
“什么！你们要去兰城？”娥瑛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云裳发现自己的双颊刷地红了起来，点头之后，姥姥马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原来如此，这么做对极了，兰城可是个好地方！”
“嗯，所以你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可是下雪后才去……还来得及吗？”娥瑛好像说漏嘴似地自说自语，云裳猜不透她话中的意思。
“什么意思？”
“哦，没事，兰城可是个好地方，老身也曾与爱人在那里度过整个冬季。”
“阿婆也有过爱人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看老身现在这样又脏又丑，到哪儿都被嫌弃，老身年轻的时候，姿色可是比你好过千百倍呐！只要老身抛个媚眼，凡间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除了精气之外，连全部的身家财产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
娥瑛得意地笑着，嘴巴又嚼起豆子。
“老身的美貌甚至被写成诗歌吟咏，还有许多画家抢着帮老身画像，男人献给老身数不尽的礼物，从来没有一天穿过同一件衣裳。”
只见一只狐狸精躲在厨房的暗处，一边嚼着其硬无比的豆子，一边眯起眼睛，神采飞扬地诉说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看到她这副模样，反倒惹人同情。
云裳将刚煮好的豆子装进碗里，默默地摆在她的面前。
娥瑛惊讶得闭上嘴，抬头看着云裳。
云裳说道：“阿婆，煮过的豆子才比较甜，比较好吃哟。”
“你……”娥瑛不知为何有点为难地笑着。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的方向传来男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真没出息，这也能算是金龙的后裔吗！”
站在庭院中央的男子正在大声嚷嚷。
雪已经停了，不过院子里还是一样寒冷。
这名男子一大清早出现在大门前，因为昏倒而被辰仙和云裳合力拾进府邸。
他应该躺在药房的床上歇息才对，已经醒来了吗？
云裳对于男人的气色转变感到一惊。
才经过半天而已，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男人白皙的脸庞浮现出好几个淡紫色的圆形斑点，脸颊消瘦、眼窝暗沉下陷，早上见到他时，明明还是一张俊秀的脸呀！
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眸子还炯炯有神地直盯着药房。
辰仙就在里头。
他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站着，静默地承受男子的目光，身着简单素雅、织工细致无比的纯黑色袍子，无论是长发或是眼眸都是黑色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在雪中相互对峙的两人，让人产生一种周围的景色皆相形失色的错觉。
“很抱歉，我实在帮不上忙。”辰仙用平淡无比的语气说道。
男人的侧脸因此更僵硬了，“我再问一次，无论如何都请不动您吗？”
连站在远处的云裳，都能清楚看见对方不断颤抖的模样。
辰仙抬高下巴，点了点头道：“若只是帮你逼出侵蚀身体的东西我自然乐意，前提是你肯在这里待上数日。”
“只救活我一条命又有何用！”男人忿恨地紧咬嘴唇，然后，还想说什么似地又张开了嘴，然而脱口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鲜血。
鲜血洒在纯白色的积雪上，鲜艳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