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又是何人？”
“我娘娘家的老爷爷，他长年在咱家……这不重要，小女看清楚了，你应该不是太坏的妖魔对吧？”
蓝色的眼眸是那么地温柔，仔细一看便发现，那是非常深邃的色泽，抚摸香兰头发的手也是那么地温柔。
香兰的心里已经好久没有感到如此安详过。
“话虽如此，哪能马上就松懈心防呢。”男人扬了扬唇角，脸上微微地浮出嘲讽的笑容，“你瞧，这或许是妖魔惯用的手段，故意骗你上当，让你失了戒心。”
“真是如此也罢。”香兰含含糊糊地低声说道。
能够如此对自己，受骗又何妨，片刻之间，香兰真的十分认真地这么想着。
嘲讽的笑意从男人的脸上消失了，男人像要达成香兰心愿似的，继续地抚摸着香兰的头。
白檀似的熏香味道，还有，水的味道。
中秋的月将深渊底下照得宛如白昼，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虫鸣声。
以及，清楚地听到男人的心跳声。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香兰问着，男人回答道：“傲广。”
傲广。
那就是香兰在清水渊邂逅，由大蛇化身为男人的名字。
……
香兰生于素称“黎”，自古落藉于齐州，家世背景极为显赫的家族。
据传，光祖统一武国之前，黎氏一族就和当地盛极一时的琅国王室渊源深厚。
部分古书上记载着，黎氏大巫辈出，对王室与神殿贡献卓越。
琅国灭亡后，黎家香火依然绵延至令，族人十分富裕，靠多数田庄税收贴补开销。
广大府邸位于城墙外那一大片由黎家管理的森林之中，用人无数，远从都城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商人类繁出入，曾是一栋热闹滚滚的大宅院。
至少，一年多前是如此。
从清水渊返家后，香兰悄悄地进入宅子。
最近，香兰经常这么做，不从正门进入，都是穿过宅子后方的小门回到自己的房里。
过去，随时都整理得十分漂亮、开满四季花草的广大庭园，如今已形同废墟……只有香兰房前的那一小片院子被整理得非常井然有序。
香兰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院子后，跨入自己的房门。
冷飕飕的夜晚，不过，因为屋里放了火盆，因而感到暖烘烘的。
黑檀桌上已经备好了茶水，烛台光线非常柔和，寝具或睡袍也都已经备好。
香兰急急忙忙地脱掉湿漉漉的衣裳，顺手挂在衣架上，换上了白绢睡袍，用手拨了拨头发，确认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政爷。”她叫着名字。
镶嵌着薄薄玻璃的门扇嘎啦啦地打开来，一名老人探出头来。
“小姐，您回来啦！”李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打着招呼。
“为何又起身打扫……你必须躺着，安心地静养，大夫不是这么交代过吗？”
香兰责备对方似的说着，李政挤着眼角的皱纹笑着。
“一直躺着，身子反而更加不舒服，况且只是起来迎接小姐，不会有事的。”
“……政爷一定又跑出去伺候花园了对吧？”
李政故意装出听不懂的表情。
“整理得很干净吧。小姐万一为了什么事情，大老远从城里回到宅子里来，随时都能从后门进入院子里。梅树或杏树的枝条长得太茂盛了，树下杂草也恣意生长着，万一受了伤如何是好，所以就……”
香兰注视着李政的白头发，以及深深地刻画着皱纹的脸庞。
从后门进入府邸的主要目的是不希望劳烦李政，因为自今年以来，李政的身子骨大不如前，患了一身病，实际上，连起床走动都显得力不从心。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李政边泡茶边问道。
“没事。”香兰面无表情地回答着，“一如往常。”
“小姐晚归令人担心。”
“对不起。”
晚归是因为顺路去了一趟清水渊，去见了大蛇的化身……这种话令香兰难以启齿。
近来，香兰必须每天进城一趟，往返通常备有车辆，不过，令晚回程途中香兰就下了车，打发随行之人先行回城里去。
她决定于十七岁生日前赌一赌，这是香兰对那大蛇化身的说辞，但其实，那是突如其来的举动。
如今坐在暖洋洋的房间里嚼着热茶，香兰回想起来反而更加心惊胆战，暗自庆幸未碰上吓人的妖魔……
喝完茶后，香兰再次朝着李政说道：“该去休息了，政爷也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小姐。”李政用那对深深地埋在皱纹里的眼睛盯着香兰说道：“希望小姐答应我一件事，恳请小姐……行动时务必忠实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句话重重地震撼着香兰。
“政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恳请小姐仔细想想，什么是身为黎家千金大小姐该有的尊严。”
说完话后，李政就将茶具摆在托盘上，往屋外走了出去。
香兰茫然地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而全身颤抖着。
香兰觉得很不可思议。
方才的感觉，远比在清水渊全身湿透的那个时候更为寒冷。
原因是大蛇化身在自己身旁。
完全是因为那个奇妙的男人。
明明具备非比寻常的气息，说起话来却和一般人没有两样。
不过，香兰准备回家时，他还轻轻地抱起香兰，飞向空中，将香兰送到悬崖上，途中还不忘为香兰捡回挂在树枝上的绣鞋。
香兰站起来，坐在镜子前，她觉得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判若两人。
“黎家千金大小姐该有的尊严……”
黎家曾经为大巫辈出的名门大家，直到现在都传承着尊敬女子的习俗，家族中多生女子，
因此，通常由长女当家，招赘女婿。
家道中落后依然未曾由男子继承家业，只产下女子时则由女子招赘女婿以廷续香火。
李政是服侍香兰祖母和母亲，乃至香兰等三代的黎家远亲。
祖母和母亲都曾当家作主，母亲产下香兰后即告别人世，入赘的父亲代理母亲当家作主，为守护黎家而奋斗过……或许是身心过劳，于一年前亡故。
自祖母时起，黎家家道就逐渐显露衰败之象，尔后因皇室对地方贵族土地的专有视若无睹，又因重修田园法，导致税收锐减而每况愈下，黎家被迫得从事不擅长的商业买卖，屡试屡败而几乎败光家产。
目前，除了李政外，家中仆人只剩下三人。
父亲亡故前决定由香兰兄长继承家业，然后，女孩子家的香兰则……
香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什么是黎家干金大小姐的尊严……不需要仔细地想，香兰也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