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打从城里来的那个人。”
秋月的爱人，没有脸的游魂。
“那个人说过，只有那个人说过，秋月，你是一个美人……”
“……”
“笨蛋，你是在做梦。愚蠢的女人……”
秋月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着，阿白默默地看着秋月哭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似的大叫道：“吵死了！”
秋月抬起头来，用那对泪眼朦胧的小眼睛看着阿白。
“……小黑？”
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并一天到晚劳作着的女人；心无旁骛地在田地里耕作，染布染到手指部龟裂发蓝了的女人。
并不是美女的长相，连待在她身旁，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那又怎么样。
“你对自己能不能多点自信，多笑一笑，你还是有一个不错的优点的。”
秋月停止哭泣，看着阿白。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看着黑狗才对。
“……你是在说话吗？”
秋月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并非幻听了。
太迟了。
阿白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就是你，一直抱怨着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没错，即便外貌上阿白只是一条黑狗，但他还是不会放弃恢复自己身体的念头。
秋月离开椅子，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到阿白身旁，低头看着阿白。
默默地注视阿白好一会儿。
秋月和过去一样，突然，紧紧地搂住阿白的脖子。
“快、快受不了了……”
“好温暖的感觉，为什么你会这么温暖……”秋月靠在阿白耳边喃喃自语道。
说温暖，秋月也一样。
阿白忍耐着痛苦的感觉，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地让秋月搂着。
阿白发现，四周突然渐渐地暗了下来，夜深了，不过，屋子里应该很明亮才对啊。
或许是蜡烛烧尽了？阿白想确认，却因为秋月紧紧地搂住自己，连脖子都无法动上一动。
“小黑，千万别离开我。”秋月继续说着相同的话，“别把我一个人孤伶伶地丢在这里。即便那个人不再来，我只有你了，千万别离开我。”
屋里真的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秋月的脸都看不太清楚。
不过，秋月的气息依然浓厚。
“到底是为什么？”阿白问道：“为何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秋月回答道：“一个人不是很寂寞吗？”
真是的，阿白叹息着。明明壮硕如牛，却像个孩子似的。
阿自没好气地说道：“你仔细听着，咱不是狗，不是你口中的小黑。咱是天马，能够在天空中飞翔！咱在空中飞着的时候见过你染的布，随风招展的布，老实说，咱惊讶得不得了，既不是在天空中，也不是在海上，你竟然能染出那么漂亮的颜色。”
秋月默默地听着，阿白微微地想过后继续说道：“和你住过这一段时间后，咱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那种蓝就是你本身。咱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认真的女人了。”
阿白顿了顿后，更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一个好女人，的确是一个好女人，咱清楚得很。”
秋月全身僵硬，不过，慢慢地释放掉身上的力气。
不多时，突然噗嗤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
沙哑的嗓音。
把在天空中翱翔的阿白呼唤、吸引到地上来的那个声音。
秋月的气息突然消失。
仔细看，只剩下阿白待在现场。
一个人，不是狗，而是以少年姿态站在河岸边。
……
夜色渐渐地淡去，四周像蓝染液流过似的依然昏暗，不过，已经慢慢地亮了起来。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阿自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视线的尽头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着。他屏住着呼吸，快步跑了过去。
阿白看到一个倒塌的房舍，木头腐朽，溃不成型的屋顶上长满了杂草。
显然是秋月的家。
废屋里走出一条狗，全身漆黑、瘦骨嶙峋，折起一边的耳朵。
“小、小黑吗？”
阿白半信半疑地问着，突然听到狗回答道：“正是。”
阿白咕噜地咽下一口口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直到方才，咱还变成了你，你到底……？”
“俺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女人，早在十年前就死去了。”小黑打断阿白的话后说着，“她一直等着心爱的男人，一直等呀等的，等到死为止。”
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是，秋月是游魂吗？那个女人的体温明明还遗留在阿白身上。
不过，仔细想想，阿白觉得对方的话还是说得通。
除了秋月以外，阿白未曾见过任何人的身影，秋月的爱人也并非实体，阿白看到的一切难道都是亡者生前的记忆吗？
“……那个女人，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和心爱的男人结为连理吗？”
小黑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是远从城市而来的商人，为了主人攒存的大把银子而接近她，骗走银子后就再也没有露过脸。但主人却从不间断地望着山脚下，等着男人的到来。”
可悲的女人……连死了都还在等着那个男人，拼命地劳作着。
阿白紧紧地咬着嘴唇。
迎接男人进入屋内时，秋月脸上的笑容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阿白的眼里。
“你是那个女人饲养的对吧。直到女人死去为止，你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吗？”
小黑默默地点了点头。
黑色的身影开始融入朝阳之中，阿白感触良深地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你即便死后还是一直待在此地……因为那个女人的游魂在人间徘徊不肯到冥府，你莫非是爱上了那个女人？”
小黑并未点头，不过，也没有否认。
阿白垂下了眼皮。
“别离开我，小黑，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因为心爱女人的请求，直到死后还继续守护着对方吗？
秋月非常重视小黑，不过，对于抛弃自己的男人，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念念不忘。
愚蠢的女人。
愚蠢的狗，真是……
“感激不尽。”
小黑说着，阿白抬起视线，再也看不到黑狗的身影。
周围有声音随着风传送过来。
“正因为你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家伙，所以才会被那个女人的思念吸引过来。俺只是一条狗，俺说不出口的话，你全都说了出来。那个女人……的确是一个好女人……”
朝阳渐渐升了起来，四周慢慢露出了鱼肚白。
阿白伫立在废屋前，拉出长长的身影。
……
已经看得到白苑山的山顶了，和离开时不一样，阿白在天空中奔驰，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阿白试着寻找着自圆其说之词。
不是咱要回山上来，咱只是路过……嗯，就这么说吧。
不过，看到那片熟悉的屋顶时，阿白就没来由地想家想得不得了。
他在府邸上空虚晃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云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抬头看着自己，阿白~阿白~地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怎么啦！没必要那么拼命地叫咱好不好。
辰仙也走了出来，抬头望着这边，即便远看，阿白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痛苦神情。
你不回来我们反而落个清静，说不定又要被辰仙这么数落一番。不过，辰仙却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看着阿白。
等待阿白降落下来。
云裳则痛哭失声，哭到满脸通红。
算咱败给你了，阿白心想。
阿白终究还是爱着那两个人，不管对云裳的心意能否得到回报，不管辰仙对待自己的态度如何恶劣，阿白还是决定待在那两个人的身边。
云裳像要挥断手似的拼命挥着手，不断地叫着阿白！阿白！然后大声嚷嚷着，“你回来啦！”
“……嗯。”
阿白小声地回答，降落到地面上。
云裳破涕为笑，张开双臂，往阿白跑了过来。
阿白从未对别人说过，小时候，自己是个爱哭鬼，不过，长成现在这副英勇姿态后，再也没出现过掉眼泪之类的状况。
如今，视野竟然越来越模糊。
阿白庆幸能再次见到云裳，连辰仙脸上露出不太高兴的神情，都让阿白感到非常温馨。
阿白是天马，明明应该独自一人栖息到险峻的岩山山顶上才对。
“一个人不是太寂寞了吗？”
秋月一语惊醒梦中人。
总有一天……阿白心想，总有一天，一定会将秋月的事情告诉云裳或辰仙吧。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座非常寂寥的山中，一个女人和一条狗一起生活的故事。
女人长相并不好看，不过，女人染的布真是漂亮极了。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而狗，只是一条愚蠢的狗。
不过，咱比任何人都了解那条狗的心情，别误会，并不是因为咱长得像狗。
不过，不管是凡人，天马或狗，其中都不乏自讨苦吃的家伙，不乏多管闲事却不求回报的家伙。
那些人，正因为这样的性格而过得非常幸福，这件事咱非常地清楚。
当然非常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