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几回后，云裳才终于看清楚周围环境。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素雅的木床上，天花板、墙壁或地板都铺上了光洁明亮的石材，床铺上铺着干净、触感非常好的床单，云裳身上也被换上相同颜色的白衣裳。
一座造型素雅的屏风挡住了云裳的视野，屏风的另一头则显得非常光亮。
云裳仰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后背和肩膀依然疼痛，不过，不再像先前那么痛苦难堪，只是令她稍微皱眉的痛感。
云裳现在很想喝水，屏风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一位手上捧着盘子的人。
不过应该不能说是人。
云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对方。
一身绿色肌肤，颜色看起来没有那么暗沉，感觉好像是略带绿色的肤色，长及下颚、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金色直发，眼眸也是金色，身上穿着宽松的贯头衣。
对方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得差不多了，口很渴吧？”
说着，就将茶杯递给了云裳，云裳点点头，马上将茶杯凑到嘴边。
不是汤药，好像是白开水，微微地润了润喉咙。
“请问？”
“终于能自己喝了，真是太好了。”
男人语气平淡地说完，正要消失在屏风另一头时。
“请、请留步！”云裳赶忙叫住对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是？我，到底……”
“这里是氾林。”对方回头说着。
“氾林？”
“我名叫月季，身为氾林医农，因为负责照料姑娘，姑娘遭到犀渠的攻击，处在濒死状态而被带到这里，在垂死边缘徘徊十余日后，才终于捡回一命，应该是姑娘的体质很好吧。”
“原来如此……”云裳拼命地追寻着记忆，马上又惊讶地问道：“请问，阿白，与小女同行之人状况如何？”
“同行之人？”
“是一匹天马，在那村子里。”
“被带到此地者，唯姑娘一人，其他人之事，我不知情，姑娘尚有问题么？”
其实自己好像还有许多事情想问，只是脑筋暂时转不过来，而且，月季的语气听起来沉稳温和，不过，金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眼神显得冷冰冰地，令云裳感到难以亲近，踌躇着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平时的云裳遇到这种情形时，绝对不会退却，如今，云裳连和对方继续交谈都提不起精神，看到默不作声的云裳，月季突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实际上，氾林禁止外界之人进出，王决定带姑娘回氾林时，我曾极力反对过。”
云裳眨着眼睛。
抱歉，应该向对方表达歉意吧？不过，向对方表达歉意之前，应该先向对方表达谢意，感谢对方救自己一命才对。
“月季，对伤者不得多言！”耳边传来温和的说话声。
“王！”月季往旁边退后一步，垂着头。
云裳面前突然出现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
这回出现的看起来应该是普通人，至少，外表上是这样的。
可云裳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的，眯起了眼睛。
雪白的头发，不，或者说是银白色的头发，微微地泛着蓝光，滑落在肩膀上，宽松的上衣或长裤都是白色，腰上系着佩带，腰间佩着一把长剑。
是他，云裳心想，是救了自己一命之人。
云裳赶忙下床矮身，双手摆在前面，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礼致意。
“承蒙阁下高抬贵手救小女一命，感激不尽。”
“哦，不必多谢，既然带着姑娘回来，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死去。”对方笑容满面地说着。
脸上漾满足以使四周为之一亮，完全看不到一丝丝阴霾的灿烂笑容，只是这样的笑容就让云裳感到相当的安心。
云裳又紧紧地盯着对方看。
仔细看，对方的头发都以银线编过，而且还加上芥子粒大的小珍珠，其中一只耳朵上，戴着大大的银质耳饰，双手的手腕上也戴着宽宽的手环。
“姑娘，请莫要盯着人看。”对方苦笑着，往云裳身旁走了过来，然后坐在窗边，“心中满是疑问，对吧？这该从何说起……”
“是，请问……”云裳左思右想，“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冰夷，氾林之王。”
云裳满心疑惑，“氾林”这个地名，云裳并未听过，而且说到“王”，难道是武国？
语言是相通的，只不过，云裳觉得，不论是刚才的月季或眼前之人，都不像生活在武国的普通人。
云裳提心吊胆的问着对方，“请问，您是凡人吗？”
冰夷微笑道：“可说是凡人，亦可说不是凡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有所谓的是凡人？是妖魔？还是神仙？尤其是氾林，此地容许任何人保持自己的原貌。”
云裳大吃一惊。
是凡人？还是妖魔？去分别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这不就是云裳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希望不要有凡人、天马、狐狸精或是龙鱼的区别。
“氾林位于仙界吗？距离武国远吗？”
“氾林就是氾林，可以说是位于武国，亦可说是武国之外，并非仙界。”
云裳百思不解，冰夷苦笑着，“抱歉，不过这就是事实，稍微能来回走动的话，姑娘不妨亲自去看看。”
“啊，我可以动了。”云裳连忙试着要蹦跳，但一扭动身子，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
“还是别勉强为好。”冰夷十分怜惜似的说着，扶云裳躺在床铺上，“月季的药非常有效，别急，不出数日，就可靠自己的脚走路了。”
“小女想早点出去，寻找同伴。”云裳拼命地解释着，“现在，他一定拼命地在找小女，所以，小女只是想早点向他报个平安。”
“当时，他也在那村子里？”
“嗯，他是天马，当时他留在屋里，抵挡妖魔的袭击。”
一想到这里，云裳脸色变得苍白，阿白难道遭到毒手了吗？云裳不敢继续这么想下去。
不，阿白非常强。
可是，当时阿白受了伤……
冰夷低头注视着云裳，喃喃自语似的说声，“那么，是白犬对么？长着翅膀。”
“您见过吗？”
“见他追赶我们，不过，当时因为姑娘伤势太重，也没想到会是姑娘的同伴，因此匆匆离开。”
云裳吐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大石。
总之，阿白确认平安无事，接下来只要向他报个平安。
“姑娘既然如此挂心，那我就派手下出去寻找天马吧，因为姑娘还需修养一段时日，才能自由行动，把那个人叫到这里来就没问题了。”
“当真？”云裳显得非常高兴，脸上流露出喜色。
冰夷到底是什么人她并不清楚，不过，显然不是坏人，冰夷那从容不迫的语气，让云裳感到非常放心。
“真是感激不尽！”
“快休息吧，姑娘的伤，月季一定会帮你治好。”说完话后，冰夷轻轻地摸了摸云裳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去。
头发被触摸的时候，云裳的心隐约感到有一丝痛楚。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云裳这才发现，自己问过对方姓名后，还没告诉自己的名字，羞愧得脸都红了起来。
“小女名叫云裳。”
“好名字。”冰夷眯着眼微笑着，消失在屏风的另一头。
云裳伸手捂着胸口，偏着头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加速跳动着。
……
氾林好像位于深谷之中。
翌日，云裳就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床，可在室内慢慢走动着，可走到窗边看着风景了。
窗外有一条宽阔的河流，还可看到沿着河岸延伸的断崖，崖上覆盖着郁郁苍苍的绿意。
比较平缓的地带开辟成梯田状，盖着茅草或麦秆的屋顶、漆着红丹的梁柱、盖着屋瓦的屋子等等，或远或近地错落在田园之中。
看起来就像是一般山谷间的村庄，但最大差异应该是在当地居民。
即使站在远处看，还是能清楚地看出，在田间辛劳着的并不是凡人，看起来都像妖魔，不过，都以双脚走路，手上也都拿着锄头或园铲。
此外，种在田地里的树木也非常奇怪。
窗外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过，和一般树木不一样，是乳白色的树，玻璃色叶片，同时也长着圆形的琉璃色果实。
好像叫做“琅轩树”。
云裳见过无数次玉石构成的树，也曾经在爹爹家中、天子后宫见过，不过，她见过的都是人造树，大小顶多也只能用作室内装饰。
栽种着这么漂亮、罕见的树木，就这一点来看，此地很像瑶池。
说到月季，为自己煎煮或更衣，端来茶点之际，云裳开口问对方，对方虽然面无表情，却都一一回答了问题。
“月季是大夫吗？”云裳抬头望向靠墙而设置的一大片药柜，问着对方。
屏风的另一头像极了药房，除草药柜外，还可看到装满草药的龙子、天平或捣药钵等物。
对云裳来说，那是非常熟悉的光景。
月季正在挑拣草药，双手不停地忙碌着。
“不！”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只是因为兴趣而收集药草。”
“可是，您治好了我的伤。”
的确，云裳知道自己伤得皮开肉绽，不过，照镜子确认时发现，背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伤口处的肉高高的隆起，虽然显得很难看，不过并未化脓。
“我只是略懂一二，并非以此为荣。”
“此地无其他大夫吗？这里的居民不会因此而感到不便吗？”云裳不慌不忙地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和月季闲聊着。
月季瞧都不瞧云裳一眼，只是回答问题，“氾林并无职业之分，居民每天分工合作，生产着生活必要的东西，除了我以外，还有不少人或多或少都具备药草或医学知识。”
这让云裳感到很怀念，于是，她就在这间设有草药柜的屋子里，回想起当时自己和辰仙说话的情景。
自己闯入白苑山的府邸，开始在里面住下来以后，终于找到机会和一天到晚躲在药房里的辰仙说话。
尽管当时辰仙面无表情，反应非常冷淡，云裳还是觉得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云裳好想和月季说说话。
月季极为认真地回答着每一句问话，也让云裳感到非常高兴。
“王必须做什么事情呢？”
“姑娘很在意王？”
听到这句话，月季抬头看了看云裳，云裳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特别在意。”
从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以来，见过对方以来，云裳就很在意对方，在意着一个像凡人却不是凡人，在这个非常特别的地方，被尊称为王的人。
“王，就是氾林的秩序与和平，没有王，氾林就无法继续维持下去，因为王是河神。”
“河神？”
“河神诞生的同时，氾林也诞生了，河神若死去，氾林也将灭亡，他就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
云裳拼命地搜寻着记忆。
她依稀记得，当时冰夷搭乘着双头龙，既然是神仙，那云裳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类似于瑶池西王母的那种气息。
“您也是那样吗？”云裳注视着月季。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问得月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金色的眼眸和云裳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在一起，云裳微笑着，月季赶忙避开视线。
“您和氾林的命运也息息相关吧？生在此地，将来也会继续待在此地吧？”
“原来姑娘对我也这么有兴趣？”
“嗯，非常有兴趣。”云裳点点头，赶忙又补上一句，“面对初次结识的人，任何人都会很有兴趣呀，因为彼此聊一聊，更深入地了解对方，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月季深深叹了一口气，“进王宫去吧！”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云裳惊讶地目瞪口呆。
“进王宫？我？为何？”
“王交代过，救回姑娘性命的话，要把姑娘留在王宫里，对姑娘来说，我已无效劳之处，届时，我会呈上必要的药物，往后，只需规律用餐，充足睡眠。”
“可是，小女……”云裳非常迟疑地摇着头，“还没有报答您的恩情。”
云裳原本打算，至少，等自己稍微回复精神后，帮对方打扫打扫，煮点东西或做些什么事情，以聊表自己的感谢之意。
“无此必要。”月季摇摇头，“姑娘之事，我只是听从王命行事，我曾反对救下姑娘，因为我一直认为，将凡人带回氾林非常危险，因此，甚至想过不帮姑娘开立药方，让姑娘自然死去。”
“是么……”
“不过，王喂您吃下汤药，姑娘可记得？”
云裳更是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比方才还要大。
温暖的胸膛，强有力的臂膀……
云裳心情乱到了极点，张大着嘴巴，心想，自己必须说点话，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的云裳，月季又淡淡地说道：“救姑娘的人是王，王才是姑娘应该报答的对象。”
怎么回应对方才好呢？云裳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望着月季。
才刚觉得两人之间的互动渐入佳境，对方就立马关上了心门，直到最后一刻，月季的眉毛连动都没动过。
“我有事必须进宫。”
说着就朝门外走了出去。
……
云裳还没办法靠自己的双脚走远路，因此，傍晚时分，王宫派了人来。
令人惊讶的是，派来的竟然是那种双头龙，不，那种生物只是外形像龙，蛇头牛躯，有四只脚，尾巴如蛇尾，背上生有巨大的翅膀。
乘坐在背上的是冰夷，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衣，抱起云裳后，又轻轻地跨坐在龙背上。
“接姑娘回宫。”
听到冰夷的话，双头龙往天空中飞奔而去，月季始终默默无言，只握着手，垂着头。
坐在龙背上，飞在高空，氾林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
沿着深谷流动的河流、大小不等的沙洲、盖住沙洲上的建筑也清晰可见。
云裳还看到位于河川下游的天空和云彩，显然已形成幅员辽阔的瀑布，前方是浅蓝色的天空和飘散开来的云朵。
“氾林是指这条河流沿岸的土地。”支撑着云裳后背的冰夷告诉云裳，“这里的空间十分有限，不过，方圆三百里都在琅轩树与河川结界的保护下。那是第二处瀑布，第三处瀑布前方比较宽阔的一带就是氾林。”
“第一处瀑布呢？”
冰夷手指着前方，巨大的悬崖堵住去路，利用悬崖的斜坡，盖着一栋占地相当大的建筑，梁柱并未漆上朱红色漆，而是漆成白色，屋顶也是白色。
瀑布流经建筑左右往下方落去，一旁设有又细又长的阶梯。
云裳心想，要登上那段阶梯，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冰夷乘坐在龙背上，那阶梯或许未曾实际用过。
完全如云裳的推测，双头龙降落在建筑上层，也就是宽敞的岩棚上。
“这就是我的城池。”冰夷说道，他就这样抱着云裳，走入建筑物中。
“我……”云裳说道：“可以自己走。”
“是吗。”
不过，冰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云裳，并未放下她，他依然抱着云裳，大步地往建筑后方走去。
后方的格局非常宽敞，非常明亮，隔着圆柱，云裳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树木或泉池，屋顶也特别高，地面上铺着光洁明亮的石材。
走进没有设置门扇，以厚厚的帐子区别隔出来的厢房，厢房里摆了一张顶上挂着帐子的床铺，冰夷让云裳躺在床铺上。
厢房的家具用品一应俱全，住起来显然相当舒适。
“喜欢这地方吗？”
“嗯，如您所言，只是……”
“让虎妹来照顾你，放心地安养吧。”
“虎妹？”
突然，一个女人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
燃烧似的的红色头发，身材高挑修长的女人，耳朵似犬，手足如虎。
到底是占地多大的王宫呢？云裳并不清楚，不过，她几乎看不出此地有凡人的迹象。
云裳在对方安排的环境中度过了五日，发现门外是一座占地惊人的园林。
而且是一座设置在突出于空中的崖上园林，除了琅轩树外，林子里还种着果树或花木，盖了非常漂亮的亭子，或由石材组合而成的人工池等设施。
云裳不停地在园林里走动着，努力锻炼着软弱无力的双脚。
从云裳住的厢房还可以看到大概是冰夷住处的场所。
云裳为何知道呢？那是因为只有该处亮着灯，而且，白色的双头龙会在固定的时刻出现在窗边，云裳都会看到乘坐在龙背上飞走的身影。
“王平时要到哪里去呢？”云裳问着虎妹。
虎妹的性格和月季一样，非常沉默寡言，却把云裳照顾得无微不至。
此刻，也为了正在看着窗外的云裳挪动长椅，摆上柔软的靠垫，茶几上还准备了香气宜人的茶和美味可口的糕点。
“王的去向小人并不清楚。”虎妹恭恭敬敬地回答着，“不过，小人认为，应该是前往下界？”
“下界，凡间？”
“是的。”
“氾林可说是位于武国之外或之中，不过，并非仙界，月季说过，氾林是一个和王共生，共存共荣之地。”
“原来如此……”云裳难以理解，依据月季或冰夷的说明，云裳无法掌握氾林的实态，“住在此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姑娘的意思是……”
“既非凡人，也非野兽、妖魔，亦非仙人，在我看来，都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人。”
冰夷曾经说过，到底是凡人还是野兽，这种区别毫无意义可言。
云裳虽然赞同对方的想法，但还是很想知道。
想知道，此地为何容许不同状态、不同形式的人们，相互扶持地共同生活呢？
“小的并不知情。”虎妹摇摇头，“家父是开明兽。”
“开明兽？”
云裳听过，天帝于下界拥有名为“昆仑之虚”的方圆八百之都，都里住着各式各样的神仙。
云裳记得，守护昆仑之虚门户的神兽就是开明兽。
“家母为天女，小的显然是一个不该来到世间的孩子，生下后就被丢入水中，是王救了小的一命，还把小的抚养长大。”
“这……”令人感到非常意外的一句话，让云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