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客刀走入这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刀冢。
二十三年前他曾来过这里，只不过当时脑子里全是杀意，只管一刀一个杀光所有刀冢弟子，根本无心观察这个刀冢到底如何。
而如今走来，看着满地尸骸的刀冢，百客刀竟然有几分后悔。
踩着尸骸走去，百客刀来到了刀冢最深处，这也就是当年他和上一任刀尊公羊角最后厮杀的地方。
“奇怪……”百客刀停下了脚步，满脸诧异的看着前面，讷讷道：“坟呢？”
“我应该没记错吧，当年我的确给公羊角立了一个坟。难不成还能给人挖走了？”百客刀看着面前的地面，别说坟，地上干干净净，就连尸体都没有。
百客刀陷入沉思，当年他杀了公羊角之后，独臂拄刀给这位前任刀尊挖开一个坟墓，盖上一个土堆。
这可是他清清楚楚记得的事，哪怕二十年都未曾忘却，毕竟那可是当年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人好事。
再说，就算盗墓的来了，人家盗墓归盗墓，闲着没事也不可能把一个坟搬走啊，连一颗石子都没留下。
“难道……闹鬼了？！”百客刀猛地往后跳了一下。
然而就在此时。
“我说过，这是宿命，你还会来到这里。”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百客刀身后传来。
百客刀脸色猛变，转身看去。
身后，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缓缓走来，两鬓虽然已是斑白，但两眼仿佛星辰，蕴含着璀璨的刀气。
百客刀失声道：“公羊角？”
“你还真以为你当年能杀得掉我？”公羊角一副严肃的模样，嘴角却是憋着笑，“当初我装作昏迷，看你还像模像样的给我埋了，差点没笑出声来。”
百客刀满心疑虑：“那你……”
“之所以没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就是下一任刀尊。”公羊角仿佛看透了百客刀的内心，淡淡道，“而砍掉你一条手臂，是因为上任刀尊也砍掉了我的一条左臂。”
“那你……”百客刀死死盯住公羊角的左臂。
他十分确定，此时公羊角的衣袖下，并不是空空荡荡。
公羊角抬起他的左手，露出了一只诡异的胳膊，其上布满鲜红如蛛网的血管，仿佛有猩红色的凌厉气息向外发散。
光是静止在那里，那种气息就令人窒息。
百客刀咽了口唾沫。
他内心对这条胳膊无端的紧张排斥，但却又充满渴望。
因为……他丢失的可不只是左臂！
百客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两条空荡荡的袖子随风摆动，从肩以下便如从根拔去，显得原本魁梧的身躯有些瘦小。
如果公羊角能够把左臂失而复得……那么自己未尝不能再获得双臂！
“真正的刀尊……”公羊角轻轻挥动左臂，一道浓郁的刀气呼啸而出，切豆腐一样冲入石壁，径直砍出百米。
百客刀目瞪口呆。
公羊角淡淡道：“双臂便是胜过一切的刀。若这条胳膊配上不悔刀，那便是面对天人也可一战。”
“你，你这条胳膊？”百客刀目光炙热。
“呵呵，想要吗？”
公羊角轻笑一声，他知道，这小子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被勾出了无限的兴趣。
“开。”公羊角诡异的左臂猛地按在地面。
整个刀冢开始震动，仿佛什么东西即将破封而出，浓郁血迹覆盖下的地面剧烈摇晃，血迹下的阴阳八卦图从黑白相间的位置开始打开。
露出了一丈方圆的入口。
下面是血红粘稠如血浆的熔岩在翻滚，如果说这些熔岩与寻常熔岩一样，百客刀是不同意的。
因为那翻滚的气泡中是漆黑的气体，散发着阴冷邪恶的诡异气息，令人光是看一眼就汗毛乍起。
“当年我之所以相信你是下一任刀尊，甚至甘愿藏在这里二十年不被人发现，就是因为你心中的执念。”公羊角缓缓走到入口边缘，低头俯视着下面的熔岩，淡淡道，“当然，有执念其实并不难，比如凡间所有读书人都想着金榜题名，大臣们都想着位极人臣扬名立万，修真界所有修士都想着羽化登仙，凡是有骨气的人都是心中有所执念的人。”
“然后呢？”百客刀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公羊角笑了笑：“但很多人心中的执念太多，很难为一个执念死而后已，他们也不明白舍得的意思。读书人想金榜题名，就该用尽一分一秒好好读书，但却又有几人夜以继日的坚持十年二十年？大臣们想着位极人臣，就该恪守本分，修士想着羽化登仙，就该一路艰险。”
“他们舍不得现在的安逸，放不下人性，所以也就不配达到一个道的巅峰。”
百客刀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些道理，二十三年前他就懂了。
“而你不一样。”公羊角呵呵笑道，“当年你为了心中的执念，哦，也就是那个女子，不惜性命夜以继日的屠杀刀道众人，舍弃了心中的人性，杀出了一个腥风血雨，成为天下第一大魔头。”
“这件事的善恶与否暂且不说，也不归我管。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小子很有趣，而最有趣的是。”
“最有趣的是，当你杀到最后，你那种半吊子水平竟然还真敢找上我，二话不说就拔刀开杀……为了成为天下刀道第一，为了娶她这么简单，你就不要了命吗？”公羊角哈哈大笑，带着几分嘲讽，“说来可笑，当年那些所谓的天才也好，天骄也罢，刀道境界也有强过你的，但却都不敢找我比试。或许这就是当年他们虽然强过你，却依旧死在你刀下的原因。生死之战，可从来没有点到为止。”
“但他们就不想成为刀道第一人，成为下一任刀尊吗？”
“想！当然想！所有拿刀的人做梦都想！”公羊角自说自话，“他们一个个叫嚣着想成为下一任刀尊，成为刀道扛鼎之人，但自从我杀了十二个找上我的刀道高手之后，那些小子几十年也没来找过我。”
“就算有十二个人来找我，跟我开打之前也先说一句点到为止。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若输了，刀尊的名号就是他们的，我若赢了，还跟我讲点到为止。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也清净了。”
公羊角满脸舒爽，仿佛很怀念那段清净日子。
真是清净啊。整个天下，整个刀道都老实了。
只是也太清净，太老实了。
直到一条鲶鱼钻出水面，把整个天下刀道掀起了惊涛骇浪。
“很多人就算说着愿意舍弃性命去做什么，但内心总是觉得自己不会死。如果真要跟他说，你只要肯死，剩下的我帮你做完。那他们肯定不愿意。”公羊角的视线从那粘稠的岩浆内收回，“而你不一样，你是真的早就把性命扔出去了，二十三年前是为了娶她，丢了一条手臂捡回一条命，如今是为了救她，又丢了一条手臂，这条命也快没了。”
早已重伤的无臂百客刀咧嘴一笑，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生硬笑容，如果不是他满嘴的鲜血往外流着有点惊悚，还算个暖男笑容。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让你明白舍得二字，有所执念，想有所得，就必须有所舍弃，可能是人性，可能是安逸，也可能是性命。而这一次，你想要得到这条手臂，成为真正的天下刀尊，那么要舍弃的就是性命。这次之后，就算你还活着，你也不再是你了。”
公羊角脸色难看的看着自己的诡异左臂。
猩红却又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