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滑坡越来越剧烈，我们在明辰溪示范下手忙脚乱戴上防毒面具和保护头盔，另一端接上氧气罐，保持背部朝上双手保护头部的姿势，好在这里石头足够坚固，替我们挡抗了不少落石和冰块，但阻挡不了雪瀑布从上而下的冲击。明辰溪最后大喊着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楚，只觉得一只手触碰到我的手指，我下意识和它握住。对方很有力气，是陆阴阳的手，在狂乱的冰雪世界中我终于心里不是毫无希望。
白色浪潮淹没了一切，我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被冲涌挟裹着，如同一条陷入旋涡中的小鱼，巨大力量撕扯奔涌的乱流中，我根本什么都无法思考。
感觉到山体终于不再摇晃，我弓着背吃力地扒拉开雪层从下面钻出来，取下面具大口呼吸着冰冷带着雪沫的空气，多亏了明辰溪采购时坚持带着氧气装置负重前行，在这种关头救了我们一命。
出来时我看到陆阴阳已经在拖拉自己埋在雪地里的背包，周游帮明辰溪清理头发和肩上的雪，多吉才仁跪在地上，捻动佛珠，又在念经，我想应该是在感谢他的保护神。
这次雪崩进行得毫无征兆，直接从水晶宫通道的顶部崩了进去，导致里头曾经的通道被灌入雪花冰块和石头，我们更是被雪层硬生生冲到山下另一个地方。回头去寻找那些物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们尝试找到缺牙山那个冰壁处，最熟悉路的多吉才仁来回都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痕迹。
“找不到了。”他朝着雪山叩首：“是狮面空行母救了我们，它消除了我们的灾难，嗡嘛呢呗咪吽。”
“那里。”
陆阴阳指向前方高处某个冰堆，站在冰块上浑身雪白的狮子朝着我们看来，它如同身负这座念青唐古拉山的某种意志，低低吼了一声，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下达驱逐令。
多吉才仁更是嘴里大呼藏语，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跪下之后趴在地上，这是礼佛时候的磕长头。
周游皱眉：“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狮面空行母？”
威风凛凛的白狮子就站在不远处，它身上毛发和雪山融为一体，犹如一尊活体神狮相，守在这座隐秘之山中。它转了个身往下跳去，顿时消失在白皑皑的世界里。
我忍不住喊：“不对，不是两只眼睛。”
他们三人都看了过来，唯有多吉才仁还在礼佛。
我拉开兜里拉链翻出手机，急急忙忙划拉开上面的照片，那是水晶宫外的一面石壁，上面有三只如同花瓣一样的眼睛。
“你们还记得我们在水晶宫外看到的这个浮雕吧？”我一面讲一面整理脑子里有些稍显凌乱的线索。
“外头‘四活物’的标志，最后一个是神狮相，它也额头上有一只纵目，那是希腊式的狮头人，雕塑是女性面孔，圆脸小耳，斯芬克斯在埃及是雄性，只有在希腊神话中属于雌性，代表谜题和诱惑。”
我恨不得立刻把脑子里的东西掏出了摆在大家面前，但是我怕说得没头没尾，只能够尽量慢下来充实这些前提。
“进入水晶宫后，琉璃海上的有三个标志，王冠，十字架以及玻璃盒，王冠代表王权，十字架代表神性，那么玻璃盒代表什么呢？”
我看着他们三人沉思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有些触摸到我的意思。
“是智慧，是被关闭的智慧之门。”
“海星中的邪灵之眼被藏在盒子里，是用智慧封印了它的邪性，它代表着圣灵之眼的‘再生’能力；琥珀里的圣眼意味着救赎，是圣灵之眼那‘消弭灾厄’一面，被藏在琥珀里是为了能够对邪眼进行制衡，压抑邪眼的疯狂滋生。”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水晶宫还有一颗眼睛。”
他们这下都齐齐一愣。
“这颗眼睛代表了最核心的智慧，作用应该是能够刺激扩展大脑思维能力，也是聂斯脱里最看重的东西。原本它在银王冠的顶端，那个环状缺口上头，代表了人位格能够抵达的极限，是王权的象征。”
我不是在胡乱猜测。
原本大多数东西在古代文献里和现代理解都不同，这是因为双方时代语境的差异，路上我从赵承佑那里取了不少经，他虽然并非真正教授但多年浸淫古玩珍宝，对价值和概念的理解或许并不弱于专业研究者，实际经验更加丰富。
圣灵之眼是一个特别的例外。
首先它严格遵守聂斯脱里的叮嘱，被信徒们封存在众山之巅的冰雪世界中，再者内部结构也如同新约圣经《启示录》中所说。
4：6 宝座前好像一个玻璃海，如同水晶。宝座中和宝座周围有四个活物，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
4：8 四活物各有六个翅膀、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他们昼夜不住的说、圣哉、圣哉、圣哉、主神.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四活物，象征仆人位格的牛，代表人的人身像，意味着神之子的鹰，寓意君主身份的狮子，六只翅膀，这些东西都严格按照既定文献的描述进行修筑。
在当时信徒们眼里，圣灵之眼就是天穹之上那位造物者的器物，通过圣眼，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种恪守原教旨和前后一致的风格在那个时代也是相当罕见的。
三眼的标志不断出现在整个山体内的工事里，三眼神狮相，墙壁上的三眼标志，这和赵承佑得到的信息“圣灵之眼具有死者复生、消弭灾祸、洞察智慧之国”恰好一一对应。可以说，负责封存圣灵之眼的那位主持者很具有现代实事求是风格，他并没有用太多的暗喻和误导，十分忠诚地执行聂斯脱里的神学主义，等待后来神启者可能的再次解封。
同时，三眼也和三位一体完美契合，圣父赋予指令，圣子遵守其令执行，圣灵将启示显现给凡人。圣灵之眼，也分成三个阶级，最顶端是智慧之眼，其次是复生之眼，最末端是灾厄邪眼，智慧令人重生，重生带来灾难，无论是哲学意义上形而上的意义还是实际具体表现上圣眼的职能力量，都一一贴合。
“那第三只眼在什么地方？”明辰溪第一个问。
“被拿走了。”
“拿走了？”她有些意外：“你是说，打开玻璃盒的那个人？”
“不，是它。”
我望向白狮消失的方向。
前头我就觉得这头白色生物十分古怪，它明明有着陆地世界最顶端的猎杀者生理构造，但直到雪崩出事前都从未对我们表现出任何攻击和敌意。它反而是人一样，不断暗地观察着我们这些外来者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在城堡外巡逻的骑士。
它带着多吉才仁进入四活物的守卫区域，希望寄生蝇的恐怖能让我们知难而退。接着它游弋在水晶宫外，继续给我们施压，直到我们中的赵承佑开始拿着琥珀圣眼开始想要出去，它终于下手将其杀死。
“不对。”陆阴阳突然说：“有一个地方你没说对。”
“不是士兵，它是引诱我们进去。”她左眼变成了宝石一样的深绿色：“获得了银王冠上那一颗眼睛的白狮，触碰海星中邪灵之眼时它已经意识到那是一个负担，所以掀开了盒子，它却没有动。最后一颗眼睛它找不到在什么地方，我们进入之后，它千方百计引导我们来到水晶宫，帮它找出那一颗眼睛。它的目的达到，然后在外面伏击赵承佑得到了第二只眼睛。”
我听得吞了吞口水，我以为自己设想已经足够大胆了，没想到陆阴阳这个更是夸张，竟然说一头狮子算计了我们，把我们作为它寻找宝物的工具。
“以动物的智力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么？不可能。”明辰溪完全不信。
周游代替回答说：“不要小看其他生物的智力，猫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狗也能够照顾婴儿，只是它们大多数没有进行特定方向的自我训练，更不用说海豚和猿猴类这些原本评估就很高的种类了。”
“判断智力的一个简单办法，看食物能否影响对方的行为选择。”陆阴阳说：“我之前将一条新鲜牛肉放在神狮相那里，到我们撤离时这块肉毫发无损。它对食物没有兴趣，具有很强的自控能力。”
再者，明辰溪并不知道，前不久我们已经见识过大尸蠹近乎恐怖的算计，“燎原”寄居在小姑娘身上差点就将我们完美骗过捕猎了陆阴阳。见识过大尸蠹的我和周游很容易理解，明辰溪反而是最被常识束缚的一个。
圣灵之眼是三只不同能力的眼睛的集合，一只刺激生物活性代表智慧，一只消弭抑制同类进行救赎重生，一只疯狂分裂滋生灾难。
陆阴阳还认为赵承佑的说法并非是错误的，这三者之间肯定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吞噬或者杂交出下一代，可惜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实验机会。那只唯一的海星邪眼已经沉入冰雪之下，不知道再次被挖掘出又是哪一个时代了。
赵承佑永远地埋在了冰雪之中，和那些琉璃海里的人们，和多年前追随踪迹而来的英国人谭纳，以及最初的连体人守墓教士一起，同圣灵之眼一起沉睡下去。至于是否能够如同埃及的传教士西力士一般，能够利用身上的“印记”死而复生，我们拭目以待。
多吉才仁对少了一个人仿佛没有什么意外，对他来讲，人死人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也是宗教信仰的好处，能够减少对死亡的恐惧。他的所有注意都在狮面空行母上，一路上念念叨叨，和我们讲我们是多么幸运，能够看到护法的化身出现。
我们此次之行除去获得了每人各六万块的出场经费，还有就是陆阴阳拿着的1840年维多利亚女王像银币，这东西市值几百块，但是这一次冒险的凭证，再者就是我机缘巧合装在背包里的三皇派定身符法器铜马车。
乘坐大巴车再次回到了炎热的宁泗市，一下车，我浑身再次置身于烤炉中，来来往往的人都撑着阳伞，躲避太阳的炙烤，我却觉得没有什么比这里的闷酷更让人觉得安全的了。
回去之后，陆阴阳给我做了手术，将“缁衣”从我身体里取了出来，那些眼睛印记很快就消弭干净。
此次陆阴阳却闷闷不乐，她的手机在雪崩时弄丢了，她那一只手没有去拿手机，而是拉住了我的手指，变成了我们之中最大输家。于是我决定买个手机送给她，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