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芙蓉园里我们见到了赵教授。他身高有一米八，有一张亚洲人面孔，头发短而精神，年纪大概在三十几岁到四十岁之间，皮肤偏黑，双臂有力，身体笔挺，体魄看起来比我这个屋里蹲好得多。
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衬衣，眉目之间精力充沛，说他是一个大学教授，倒不如更像是一个户外爱好者，肌肉线条很出色。
“你好，我是克里斯托赵，叫我赵就行。”
他和我们逐个握手，神色亲和。
赵教授的中文说得很不错，但他并非国人，而是一位越南裔英国人，他给我们讲说他父亲年轻时就去英国的船上当海员，后来就留在了英国。之所以他懂中文，是由于赵教授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嘉兴女人。
赵教授没有寻常国人的客套，直接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翻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之后调取了一张图片出来。
“这是景教内部流传的一张图，被描述为光明之宫，白日黑夜交汇的神性光辉，洞察世间的全知全能之眼，又被称为不可靠近之地，圣灵沉睡之所，我推测有非常大的可能性就是圣灵之眼所在地。”
图片上是一张十分粗陋的羊皮卷，上面用线条勾画出了一幅地图，只是这图显然是截取的某张巨型地图的一隅，有些没头没尾，上面有一条人字形的主道路，两旁都是起伏山脉，山顶部上有添几笔斜线，在人字左边斜上方有一个三角形标志，有一只眼睛，眼瞳内是十字图案，下面写着什么细笔字，年代过于久远导致字迹模糊得厉害。
赵教授用手里一根镭射笔指着屏幕说：“你们看，这两边的山上面是冰川，也就是说在雪山区域，而且处于高海拔地区，地势陡峭。”
“人字形旁边是山脊，小坑洞是湖泊，不过年代久远，地质变化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完全对得上号。”
他不由有些遗憾地收起笔：“所以我们要找到这个地方也不容易，经纬度的核对我试过很多次，由于这片区域太小，样本不足，结果总是不太好，没法定位清楚。景教残存文献上记载，圣灵之眼被聂氏让人放置在众山之巅的水晶宫内，冰封住圣物，说那里有一座天生宫峦，宝石悬挂，鲜花盛开，靠近神眼人就开始沉睡，这就是神眼长眠之处。
又根据另一则后人记录所说的，光明之宫，白日黑夜交汇的神性光辉，洞察世间的全知全能之眼，又被称为不可靠近之地，圣灵沉睡之所。我怀疑这个地方应该在西藏，很可能就是在冈底斯山脉，冈底斯山被称作众山之王，那里也是多种文化宗教发源地。”
我有些不懂：“既然是冰川，为什么不是喜马拉雅山？”
哪怕我这样很少户外旅行的人也知道，喜马拉雅山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山，而它的名字藏语中就是“雪的故乡”，这和地图上的条件吻合。
“这个问题问得好。”赵教授露出赞许的神色，看向我：“的确，喜马拉雅山是海拔最高的山，终年山顶冰雪，而且也有很不一般的地位。不过在当地人文角度来说，三大神山里却并没有喜马拉雅山，藏地三大神山是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还有玛积雪山。不止如此，还有一个关键的历史遗留因素，以及当地地理优势……”
他讲起自己的专业简直是滔滔不绝，这时候倒是有几分老师的模样了。
“大家都知道丝绸之路，但是麝香之路这个名称，非相关专业的人知道的并不多。”赵教授将电脑合上。
“中西方最著名的商道‘丝绸之路’盛行时，其实还有一个姐妹叫麝香之路，古时候香料是非常珍贵的物品，就和丝绸一样成为了某种标志。罗马帝国在公元一世纪便通过昌都－－拉萨－－阿里－－西亚一线交换西藏盛产的麝香，因此这条路被称为‘麝香之路’。到公元七世纪，随着吐蕃王朝与中原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频繁，内地的茶叶、陶瓷、红糖等从成都和普洱等地到昌都，并沿着‘麝香之路’进入雪域高原和西亚地区……麝香之路，正好在冈底斯山脉处。”
他笑着说：“试想一下，景教迁徙进入大唐国境，要么通过丝绸之路，要么经过麝香之路，而后者属于吐蕃王朝的地界，他们迁徙是最好的路径，可以完美避开阿拉伯帝国的追击。”
“还有一个后续情况，在蒙古帝国统治时期，沿着丝绸之路景教造像景教造像设置了五个都主教处：哈烈、撒马儿汗、喀什格尔、艾马力和位于畏吾儿境内的纳加夫，后者在喀什格尔以北。而最后在忽必烈统治期间，在中国的北京蒙右新都设了一所都主教处。而在那时宣教都主教有权力在自己的辖区内按立成新的主教，而宣教主教也可以选一个或几个会吏长来协助他，他们通常都是从当地的神职人员中选出。麝香之路上有景教的十字寺，而且不止一座。”
赵教授说：“他们如此看重麝香之路，而且迁移之路和这里有密切关联，加上这里文化融合处于一个相对宽松状态，所以我判断，他们的圣灵之眼很可能是在冈底斯山脉。”
我们几个给他说的一愣一愣，都在琢磨反思。
周游率先缓过神来，奉承道：“赵教授真是学富五车，佩服佩服，不愧是专业人士。”
旁边明辰溪趁机给我们介绍说：“赵教授是伦敦大学学院的教授，在历史社会学院历史系任职，对于景教很有研究，多年在研究这段历史。”
“不敢当，不敢当。”赵教授有些生涩地作了个揖，明显是从功夫电影里学来的，让周游有些憋笑。
陆阴阳一个人默默吃饱后擦了擦嘴，开口说：“圣灵之眼到底是什么？”
这话让赵教授微微迟疑了一下：“我也无法完全确定，根据最初的原文本记载，圣灵之眼是圣灵遗落的眼睛，能够赋予人生命，智慧，以及指引世人避开灾祸的力量。但在宗教语境之中，这样的比拟其实并不少，我们知道一点点的用词误差就可能造成后来判断的巨大错误，但是卷宗中反复提及到眼睛这个元素，想必应该是和眼睛或者类似于眼睛的物体有关系。”
古代和现代人的世界观差别很大，简单来说，古人认识世界的方式是通过比拟和想象，借助于既有物进行衍生。比如说通过动物的眼睛观察肉眼所不能见的东西，再比如说从猛兽爪牙和皮毛中获得勇气和胆色，往后不断发展，从崇拜原始强悍的生物到崇拜先祖，再到神灵概念诞生，以及神学的完善和自成系统。
神赐很少会直白说出，必定是带着某种象征物，甚至是以简短寓言的方式进行描述，这也是一种近乎心照不宣的形式。神的思维人是不能理解的，要尝试理解神的语言得按照某种既定仪式和规范，当然就和人类常用普通语言方式有极大差异。
赵教授之所以才得知消息就急匆匆从英国赶来，就是因为石碑上所说传教士西力士身上有圣灵之眼的赐福，身上有八只眼睛，让他能够复生八次的神迹归化了异教徒。这一点和记载中的赋予生命一条一模一样，并且第一次发现了圣灵之眼出现在聂斯脱里和众山之巅之外出现。
原本赵教授怀疑是西力士盗走了圣灵之眼逃亡埃及，但如果是这样的大事，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相关记载。哪怕对于整个事件额外保密，也会有相应的动作，比如说分批次派遣传教士进入埃及夺回圣物，又或者是与埃及当地贵族达成协议，甚至是雇佣军队。
但没有，相关异常一点都没有。对于信仰虔诚的教徒来说，圣物被盗而毫无反应，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教授比较认同石碑上的说法，西力士是去埃及寻找荷鲁斯的左眼，利用传说中能够治愈左眼达到某种目的。这个目的要么是尝试复活聂斯脱里，要么是想要利用它解开圣灵之眼的封印。
神的力量，只有同有神的位格者能够解开。
“恕我直言。”周游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般嘴里都说不出什么好词儿来：“赵教授，我不是什么专家，只是，有没有可能，所谓的圣灵之眼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聂斯脱里编造出来的？这样的情况我遇到过不少，你也说过，圣灵之眼连带这次，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在牧首聂斯脱里那里，第二次被封印在众山之巅，第三次就是最新发现的西力士石碑上。”
说到这里，他瞄向旁边的明辰溪：“而明哥也说过，西力士身上并没有发现有额外眼睛的迹象，八只眼睛，很可能只是某种纹身图案或者是其他身外之物。”
我不断朝他使眼色，这家伙却置若罔闻，给我急得抓心挠肺，别忘了这次可以创收的，我们就靠这次度过热死人的夏天了。在眼下泼冷水合适吗？
“坦白说，有这个可能。”
赵教授也同意他的设想：“没有证明的东西自然是可以被质疑的，而且圣灵之眼相关资料实在太少，有时候也让人怀疑，是否只是一种指代物，而不存在实体。”
“也许圣灵之眼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但是它本身寄居的实体肯定是存在的。”他话锋一转：“聂氏当时亲笔留下的文献中就有提及，因为圣灵之眼的加持，他才能看到更远的灾难，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东迁，避开祸端。圣灵之眼也被不断提及，最后他要求必须将其封印在众山之巅，说这是神祗之眼，并非普通人能够驾驭，需要拥有超人的毅力和神启，才能够尝试解开封印。”
周游点点头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既然赵教授有充足的预估，那就提前祝旅途顺利，能够找到那只圣灵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