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校给我叫了一名士兵开军用吉普，一路上雾霭沉重，如同置身毒气世界里，四下都空无一人，街道上停放着三三两两的汽车，公交车上也人去楼空，商店大多拉下了防盗卷帘门。也有一些乱子，我就看到好几处玻璃门被砸烂，有人钻进去在疯抢商品。
不过这些都是零零散散的稀有人士，与往常人头攒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更多的还是寂寥，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武警战士戴头盔面罩在站岗。好在我们车上这个战士有身份和通行证，一路上倒是没什么阻拦。
眼下局势还在控制中，绝大多数市民都已经躲入家中，不过若是长时间下去，光是后勤供应和水电气就是一个大问题。眼下毕竟已经是入冬，北方没有暖气是万万不成的。
真正麻烦的却是狗。
以前从未感觉到有那么多狗在街头，狗吠不止，没人的街道上它们肆意出入，而且大多十分暴躁，看到我们车灯就一路狂叫不止，跟在我们车子周围，还是试图扑上来撕咬。
开车的战士忍不住骂：“狗日的，好狗不挡道，晓得不晓得。”
“阴间对北京的入侵重叠对狗也有影响。”陆阴阳看出不对劲来：“应该说是一切具有自主意识的生物都会被控制和诱导。”
前面战士不说话了，透过镜子偷看我们。
我看了看街道两旁发疯嘶吼不止的狗子：“我记得你还是孙倪说过，鬼怪是对自主意识越强的越有效？”
并不是鬼怪不能控制猫狗之类的小型动物，只是这样做毫无意义，并且颇有风险。野兽依靠本能，不惑于虚实之别，拥有看穿事物本质的能力，智力在这种时候反而是负担。
人类社会中，从始至终都得是人才能得到一些基础的门槛，像是基本的公民权利，被医疗抢救的义务，疯猫疯狗大多都是被直接人道处理。
要撬动社会杠杆，不是人几乎是不行的。
也有一些特殊角色，譬如说熊猫，只是哪怕身份尊贵却表达能力有限，仅限于本身，再加上大多是野性难驯，自主性较弱，对鬼怪也是一个麻烦。
“最麻烦的是虫子。”陆阴阳眼带忧色，注视着窗外远去的狗子：“猫狗和鸟都能够很容易发现，虫子目前没有定论，如果能够极大程度被阴间鬼怪控制……那真的是无孔不入了。”
我也心里沉了下来。
要说这么多年与人为伴的两大伙计，却不是猫狗，而是老鼠和虫子。狗在初期是用来打猎的工具，猫亦然，古时不少少数民族以豹子、猞猁、野猫带在身边，外出捕获鹿和马。
老鼠和虫子却是真正不请自来，某种程度上算是人类群体的一种特殊寄生虫。有人的地方就有老鼠，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是现代化极度完善的大城市里，下水道、垃圾桶里依旧遍布老鼠的足迹。
虫子里又以蚊子、苍蝇、蟑螂三兄弟最狠，任何地方，你只要敢开窗，这害虫三兄弟就会蜂拥而至，搅得人苦不堪言。从头到尾，人类都没有征服这害虫三兄弟。
不仅如此，它们还茁壮成长至今，看样子还会随着人类史继续繁衍壮大，抗药性越来越强，数量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
如今阴间世界正在重叠笼罩北京城，六天鬼神宫里大量的鬼怪被放出，那就和此前零星鬼怪出没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巨大数目的鬼怪肆虐下，寻常动物也会变成被其附着控制的对象，毕竟无主之鬼行事全凭本能。
这么一想我赶紧通过卫星电话打给陈主任，那边很久才接了电话。
听了我描述的状况，陈主任精神一振：“刚才开会还在商讨是否需要派出足够的人力来应对鼠虫可能携带的病疫，你们这边能确定我马上就可以汇报，增派人手。”
我犹豫了一下：“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陈主任，想要应对这一场危机，核心是对付鬼神和有主之灵。”
分散肆虐的鬼怪以人力来应对过于吃力，尤其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眼下要在红雾中疏散人群更是不可取，极可能造成大规模恐慌和踩踏。可鬼神和有主之灵一向对驾驭无主之鬼极有心得，就像是我之前在学校里尝试的那样，只需要震慑住有主之灵，鬼怪就会被其带走。
说到底阴间世界也是一个金字塔结构关系，最顶端是以酆都君为首的一众鬼神，往下是有主之灵，最底层是没有自我浑浑噩噩的无主之鬼。一层一层的统治关系十分森严，就像是当初天蓬君麾下有应无心，就是鬼神和麾下有主之灵的一种典型配置。
“你的意思是缩小范围，专门对付驱逐有主之灵和鬼神？”陈主任这回十分踌躇：“可是普通无主之鬼对普通人的危害不可小觑，目前统计的数据，卫生部反馈说已经有超过一千三百人患上了‘传染式群体性精神癔症’。”
我换了一个说法：“如果把阴间的鬼怪看成是一场未知疾病，那么鬼神就是最核心的传染源，次级传染散播者是有主之灵，而且传染源才是控制下面散发的核心，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患者产生。”
那头陈主任专心在听，却不敢给我直接的回应。
大体上我也能明白，我从技术角度提出专业看法，她需要考虑更多的问题，部门协调，政治风险，个人命运，计提原则。
末了陈主任给了我一个好消息：“从全国各地来支援的特殊人员都已经抵达北京了，其中就包含你认识的孙倪，张道成，叶言庭，方祎会组织他们进行配合军队进行秩序维持。”
车子突然猛地一个刹车，里头我和陆阴阳左摇右晃，前面开车的战士疯狂打了个方向盘，橡胶咬住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歪歪扭扭停下车，他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有个人，冲了过来。”他指向后面。
我看到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在左摇右晃，在马路中绕圈子，红雾之中就仿佛一位来自远古的幽灵，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怪仪式。
开车的战士捏了把汗：“都疯了，疯了。”
“外面就是功德林医院？”
他点点头：“你们还是等一等，等支援的人到了再进去，很危险。听说里头死了十几个人，进去后就没一个人出来的。”
我戴上口罩打开车门：“如果看到周围危险，你就先回学校和黄少校汇合，我手里有卫星电话，会求救的。”
接着我和陆阴阳俩人从门口进入其中，这次再也看不到此前的森严戒备，铁门还在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从人流涌动到门可罗雀，前后不过几个小时，我按照记忆行走在其中复杂曲折的通道里，暖气似乎坏掉了，温度很低，还有不少地方在冒电火花。
在内部第一扇大铁门处我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这是一个武警战士，他脖子被卡在了门框里，脑袋耷拉，手脚关节都仿佛被巨力扭曲，尸体恍若一具大号的木头人偶。在他头下，有一摊黏糊糊的呕吐秽物。
陆阴阳蹲下用手在他脖子周围摸了摸，又轻轻拨开眼皮，检查了一番头部，这武警战士眼球充血，面部发白。
“窒息死。”陆阴阳指了指他软塌塌的颈椎：“先是颈椎骨遭到外力破坏，错位断裂，而后被异物堵塞了呼吸道而死。”
我握住拷鬼棒：“雷神昂藏，万里威光。扫荡妖孽，驱却不祥。上帝有敕，立见吾傍。毁洞洞崩裂，诛鬼鬼灭亡。追魂魂复体，救病病安康。对天曾歃血，立誓救灾殃。急急如律令。”
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尖锐惨叫，四下空间都仿佛在抽搐，空气中冒出一道道血水，这血水仿佛是藏在空气中某种野兽受了伤，涌出鲜血淌了一地。
我伸手一抓，从空中摄出一个巨大水蛭模样的红色虫子：“毗蓝婆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