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一前一后走到旁边的一个地下停车场，宋珍妮摁了一下电子锁，一辆黑色帕萨特回应了两声。
“会开车？”她问我。
我点点头，宋珍妮将手里钥匙丢给我。
以前我是不会的，不过陆阴阳离开的这一年只有我和罗立俩人出门闯荡，开车变成了一项必备技术，我拿着驾照也就硬上路，撞了几回后也就熟练起来。
车子缓缓出了停车场。
宋珍妮说：“往东边，去魏王陵。”
魏王陵地处宁泗东南面三环边上，据说是一个古代王爷的陵寝，如今被挖掘出了大半，成了一个小小景点。
晚上街道上人不少，车子在红绿灯之间停停走走，我一边注视着路况，一边偷偷看宋珍妮。
此时副驾驶位置上的宋老板有些衣衫不整，吊带也滑落到胳膊上，我努力不让自己目光往下瞄。
她精神状态与我想的不同，毫无颓色，眼神明亮，侧脸看着窗外，只是一直沉默着。
我不得不主动打破这磨人的死寂：“宋老板，王灵官弄坏了酒吧，这种情况，保险理赔要怎么走？”
她说：“不知道。”
讨了个没趣，我就不好没话找话。
没想很快宋珍妮主动问：“你和陆阴阳是什么关系？”
我脱口而出：“好朋友，搭档关系。”
“就这样？”
我不免有些尴尬，没辙啊这，想要进一步也做不到。说起来我和陆阴阳之间可能比任何男女都更难往前走近，感情这种事对正常人而言就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但于陆阴阳，这道题在她卷子上就没有。
你不能做一道不存在没有分数的题。
“天官，我记得会破坏大脑的一部分。”宋珍妮却是轻车熟路：“说起来，天官也算是仿造‘无己’培育的特殊尸蠹，不过依旧是有缺陷的，培养了几代后陆家又再度异化出了‘冢虎’，缺陷本身却在增加。”
她给我简单讲述了一下天官和冢虎的关系，这就像是内测版1.0和公测版2.0的关系，冢虎终究是失败了。
如果说道门的法器都是以蓬莱四岛道兵作为原型，陆家对尸蠹的培育就是以“无己”作为终极目标。
人对完美的追求从来不曾停止。
换句话来说，在捉虫人陆家严重，人世间最完美的尸蠹，妖魔之王，就是无己。
十四大尸蠹各有各的优势，却无法做到“无己”这种超脱本身层次，进出虚实，随意转换。无己就仿佛是万中无一、机缘巧合诞生的奇宝，无人知道如何完美复制天地自然的种种加工。
在今天，我更是看到了从未有过记载的无己的实战能力。
原本我还以为“无己”就像是东方朔自述那样，是一种“万法自然”，追求平和的非战力妖魔。今日一见，宋珍妮打得第三拟人态的王灵官慌忙逃命，胳膊都被她吃了一只，真是比鬼神还要凶残。
说来也是，人家东方朔当然不能说我经常一个打十个，这样不符合古代名士低调谦逊的传统。其实回头想想，东方朔敢于进入阴间，穿过界限游历其中，本身就足够强，强到他无惧于其中大多挑战。
为什么里头那么多有主之灵，无主之鬼，甚至一方领主的鬼神都和东方朔好好说话？
当然是因为他够强。
你会和一只老鼠坐下来喝茶聊天吗？
不和东方朔好好说话的，估计下场都很惨了。
只是场面上过于暴力，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本以为宋珍妮充其量和王灵官打个五五开，毕竟道兵身体特性就是要强于人体。谁知道场面上自从银环王蛇达尔克被杀后，直接形势一边倒，宋珍妮差点虐杀王灵官。
我不免好奇：“宋老板，之前我看着，觉得你完全可以控制甚至直接让王灵官不能逃走，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走是么？”
宋珍妮从驾驶室储物盒里翻出一盒香烟，点燃一根，对着窗外吐出一口白烟。
“我的确可以留下他，至少留下他的身体，鬼神离体倒是很麻烦。”宋老板自嘲般笑道：“但那样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一些人的目标从王灵官转移到我身上不是么？”
这话让我无法应答。
实实在在的大白话，我也知道这一点，只是面对王灵官时容不得有更多时间去考虑。
没有王灵官，甚至没有妖魔鬼怪作祟，我们这些人就会变成一些人眼里新的“妖魔鬼怪”。
社会的运转就是这样的，对于异类的包容一向都说不上宽容，不和他人一个步调就意味着难以控制，是潜在危险。更不提尸蠹的利用依旧是进展缓慢，技术攻关上迟迟不见破冰式进展。
一个王灵官就能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集中力量要抓住解决王灵官，不仅仅是消除麻烦，也是因王灵官本身具有极高价值。不论是六艺道兵完整身体的研究价值，还是鬼神这种近乎于数据载体的精神体，都是目前珍贵又难以再生的资源。
试想一下，宋珍妮如果抓住王灵官等到第六司的人赶来接应，那么等待她的命运会是如何？
锋芒毕露，躲无可躲。
她将取代王灵官变成大家追逐抓捕的对象。
长生不老，超快速自愈，可穿梭于昆仑和人世间，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在欲望面前，人真的没那么可靠，这一点我在这两年来看得最清楚不过。
于是我也笑道：“也是，无己原本就不是做这种事的，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也还好。”宋珍妮对我点头：“他本就是冲我来的，想来这些年的调查后，他觉得已经掌握了我的真正情况，过来信心满满要抢无己。”
前面一个交警正挥手示意，疏导交通，我们的车子缓缓停下，等前面彻底畅通。
犹豫了一下，我问她：“宋老板，你是真的活了好几百年吗？”
对方噗嗤一笑：“怎么？很好奇？好奇眼前是一个装嫩的老女人，还是一个真的年轻女人？”
她这么一讲我反而放松了下来：“不是，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活了那么多年，看着周围朋友一个个消失，一定生活越来越寂寞。”
宋珍妮收起笑意。
“寂寞么？”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将手臂靠在窗口，点了点烟头的灰烬。
外面那个交警同志过来，低头对宋珍妮说：“女同志，请不要将手臂放在窗外，这里车子很多，不安全。”
宋珍妮妩媚一笑：“谢谢你啊，警察同志，体贴的男人很帅。”
交警脸上一红，赶紧退步，继续挥手指挥交通，不过目光不断往这边瞄。
宋老板的魅力随意展现一缕，就足以让男人魂牵梦绕。
“你看，寂寞时，就找找乐子，就这样。”
她说。
“谁又不寂寞呢？以前我有达尔克，现在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