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后面露出的脸十分惊诧，他头发乱糟糟的，戴了一副大眼镜，消瘦的脸颊仿佛更清癯了两分。
“怎么了？先进来。”陈扬说。
他穿了一件格子衬衫——程序员标配，一条灰色居家裤，看样子还没有上床睡觉，不少搞技术的人有晚睡习惯，也不意外。
“你得帮我一个忙。”我也不和他客气：“这段时间，他在你这里休整一下。”
“好。”
陈扬一口应下。
平时陈扬有些不懂人情世故，不过也仅仅是因为他所有精力都在研究上，并非他人品有问题。转移虚弱的黄喑时候，我没有考虑周游，而是立刻联想到看起来有些古怪的陈扬。
“他叫黄喑。”
我介绍了一下名字后，突然有些语塞，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
不过很快我就下了决心，既然寻求帮助就不该有所怀疑。
“真实身份是六艺道兵之一的‘射’，也就是俗称的黄巾力士。”
陈扬看向黄喑的目光顿时变得灼热起来，以陈扬的信息收集能力，这一两年绝不会不知道道兵的事，不过是由于他毕竟属于圈子外围，没法近距离接触这些珍贵稀罕的道兵。
他是一个真正拥有科学意识的人，能够坦然认可自己的错误，不断修正认知，进一步探知，看似瘦弱的身体下拥有火焰一样炽烈的好奇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扬大概是唯一没有特殊立场倾向的人。这也是我，或者说大多人佩服钻研技术，搞科研的科学家的重大原因之一。
这群人是那种保持着古典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珍贵群体，他们的存在对任何一个国家，一个群体都是有益，弥足珍贵的。往大了说，正因为由这种跨越阶级、种族、国界、宗教的力量，给所有人探路、挖掘自身和外界的关联与深层次意义，我们的世界就会一直变得更好。
当然陈扬或许称不上科学家，但他是一个少有的拥有科学精神的人，就像是古代贵族骑士很多，可未必都拥有骑士精神。
我对他是很放心。
“……情况就是这样，黄喑现在状况很不好，如果被有关部门，特别是第六司找到，几乎必定是被关起来研究。”
我郑重道：“其他人要么太容易被发现，要么不可靠，这几天拜托你了。”
陈扬也一脸严肃：“明白，我明天会请假说回家探亲，一定辅助他，尽快帮助他恢复正常状态。”
“不，你不能请假。”我摇头：“这样容易暴露，你只需要正常上班，去袁志那里报道就行。至于黄喑……”
“我需要三天。”黄喑的合成音有些破损，听起来有几分刺耳。
“需要柴油、汽油一类能够转化为热能的化学燃料。”黄喑有条不紊说着：“还需要一些高精度的电子元件，一些金属作为躯体补充，还有硅胶，橡胶，线缆……”
陈扬爽快回答：“没问题，这些东西我可以通过大学实验室搞到。”
我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陈扬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按照你的说法，那个道兵王灵官眼下已经再次逃逸，而且本体是一种类似于液态金属的材质？”
“不是液态金属。”黄喑纠正：“是一种有机躯体，准确来说，他体表那一层骨质其实近乎于人的骨骼，只是可以从体内切换到体外，构出一副柔韧性极强的可自我修复生物装甲。”
一般来说，王灵官正常状态就是具有两个能力，变换形态，布置“阵法”，前者是他本身身体就是一种特殊有机物大量堆积凝聚，后者才是王灵官核心的难缠之处。
“更改磁场、信号，对他来说很容易。”黄喑破音中带着些许电流扰乱声：“他是六艺之首，本身就是发号施令者，控制信号方面是他真正擅长，只要他小心读取各种信号，就很难被人捕获。”
我心情顿时一沉。
如今是信息时代，说得直接一点，不论是战争、政治还是经济，没有信息权就几乎不可能打赢。
王灵官就是一个超出现有技术层级的幽灵，他随时可能藏匿在你身边，读取每一条信息，看起来让人无所遁形的信息网，反而变成了他畅通无阻的高速通道。
摇摇头，我将不切实际忧国忧民的思想甩出去，反正第六司一定会进一步提高对战水平，没有一个国家会允许有一个不受限制的幽魂在国境内游荡。
“不过放心，他重点不在我这里，王灵官的目标是降妖路，他一直都是目标明确。”黄喑扶了扶墨镜，又补充道：“这回失手，加上降妖路本身已经短时间无法使用，他应该这一阵不会再度下手，风险太大，不符合他的风格。”
我突然想到一个不舒服的事：“刘邦和杨坚，你知道他们肯定应付不了王灵官，为什么不提醒？”
“为什么要提醒？”黄喑此时终于表现出不似人的一点：“这本就是他们的任务，和他们能不能做到没有关系。我一样挡不住王灵官，不过这和行为选择没有关系。”
一时间我居然无言以对。
只是眼睁睁看着杨坚被王灵官破布一样丢下楼，还是让人愤怒和痛苦不已，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得太突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力战而亡，就是被单方面快速扼杀。
这是真实厮杀，一方稍有不抵立刻就被杀死。
现场各种情况爆发太快让人根本没有任何难过的时候，只能脑子疯狂运转想着如何拖住王灵官的脚步以活命，到现在我才有兔死狐悲之感。
“慢着，你说王灵官是有机物和无机物融合成的整体？”陈扬来了兴趣，扶了扶眼镜：“那些无机物就像是他的内骨骼和支撑物？那么他平时怎么进行代谢，既然是有机物占据大多数，必定需要新陈代谢。”
黄喑的电子音回答：“他身上的有机物比较特殊，能够直接利用热能，太阳能、电能、或者其他生物能都能够转化，比较起来，摄食这种手段利用率是最低的。”
“六艺道兵都是同样的供能系统？”
“我，巧天工，王灵官是一样的。”黄喑说：“降妖路、点金笔、辕韫车方式要单一一些，太阳能就行，不过能够提供能源转换设备，也是可以的。”
陈扬摸着下巴：“那你和王灵官，也是一样，原本身上充满了特殊有机物？”
“是的。”黄喑并无隐瞒：“只是后来被他都切割剔除了下来，没有根基无法生成修复，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变成了他身上的一部分。”
听到被割肉变成了王灵官自己的一部分，我猛地回过神：“息壤！你们的有机物是息壤是不是？”
黄喑顿了顿：“也可以这么说，你们的相关记载里称之为‘鬼胎息壤’，的确就是我们身上有机物和供能组织。”
直到离开时，我见黄喑和陈扬都在兴致勃勃讨论——当然这个兴致是陈扬单方面的，想来黄喑的出现可以解决这个geek内心对妖魔鬼怪许多疑惑。
也算是作为他庇护黄喑提供帮助的酬劳吧。
出门时我突然接到了电话。
陆阴阳那头说：“第六司接管了现场，问起你的状况，我说你逃走了。”
我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让陆阴阳说谎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
“还有两件事需要告诉你。”陆阴阳继续道：“杨坚确认当场死亡，刘邦已经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勉强命保住。”
哪怕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我还是心头一痛。说到底，刘邦和杨坚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与王灵官搏命。如果刘邦再出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妹妹刘姝。
“还有一个，第六司的司长李青将神异经第三篇的复印件给了我，作为这次的报酬。”陆阴阳补充说。
神异经第三篇！多年以来神异经一分为二，其一在缙云山孙家手里，其二在怒江陆家，第三篇一直遗落不知所踪。
神异经第一篇记载鬼怪起源，从始皇帝时期起源到赤帝刘邦与破军项羽之战，无己诞生。陆修静传给弟子孙游岳（茅山派陶弘景的师傅），孙家保存至今。
第二篇记录尸蠹应对、控制、培育之法，陆修静老年获得后将这一页给了养子陆沉渊，传到陆循这一代后如今在陆阴阳手中。
第三篇讲的非常重要，讲述了鬼怪的出没地，尸蠹种类分布，这一虚一实两种奇物之间的神秘关联。
找到了最后一篇，或许进入阴间的方式就有了一个定论。
这将是划时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