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一个最多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送入精神病医院,她的父母会做出这种决定,让人实在难以理解。
方晓桐不断逃学是其中一个原因,再者她是否因为自己的过度沉溺幻想而给家里带来了巨大负担,给外人造成了很大的危害?
尸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很快就有电话打了过来。
“大哥哥,你找我?”方晓桐的声音有些疑惑。
当然了,在那个背包里我放了一张字条,方晓桐看到自然会明白,其他人拿到却只会完全看不懂。
“你选个地方,我们谈谈。”
她想了想:“就学校对面的咖啡厅,还有……不要叫上回那个姐姐,她有点可怕。”
我也说好。
我到咖啡厅时方晓桐已经在里头,她和第一次我们见面没什么区别,依旧带了一个大画夹,此时她正在画一张很古怪的图。
上面完全使用铅笔勾勒出两个奇怪的人影子,左边那个人采用的全是斜纹勾画,右边是综纹涂抹,俩人触碰的部分看起来像是嘴唇,那里被两种线条交叉,看起来颜色很深。倒是有几分抽象画的格调。
我发自真心道:“画得不错。”
方晓桐却没有任何笑容:“但是大家都说我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我并不人这么想:“一个人一辈子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发时间而已,说废话,看毫无营养的电影,发呆,睡懒觉,玩游戏,上课上班偷懒,都是浪费时间,说到底人人只不过是希望能够过得有意思一点……”
意识到我自己说得有些深入了,我改口道:“反正我觉得你画得有意思。”
方晓桐沉默地收起画纸:“大哥哥,你找到陈老师,是来了解我的情况的吧?”
她倒是直白。我点点头:“你还能感觉到脑子里有虫子吗?”
这回她只是喝着咖啡,好一阵没有回答我。
我看着她:“还是说,你其实已经根本感觉不到虫子。”
她神色一慌:“我没有骗你,平时已经感觉不到,只有它让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时我才能够很清晰感知到。”
我换了个话题:“你和你父母之间关系怎么样。”
“不太好。”方晓桐声音明显变得平淡了很多:“他们喜欢赌博,去年去澳门赌输了一套房子,今年公司又亏了很多,大概是要破产了吧。”
让我意外的是,我问他们家的关系,方晓桐却和我说钱。不难想象,平时在家里大概她父母也经常是谈钱来衡量很多东西。
“你这种情况,没有找过医生?”
“找过。”方晓桐放下咖啡杯,手摆弄着铅笔:“医生说一切正常,是我的脑子里胡思乱想,有臆想症。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短暂失忆,第一个月后就没有这个症状了,只是脑子里总会看到很多没法描述的东西,那个声音不断和我说话,但是我没法给你讲是怎样的。”
用陆阴阳的话说,尸蠹是通过神经和宿主大脑进行信息交互,这个过程是更本质的快速传输,以现有语言结构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描述。宿主本身甚至并不能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进行,他们只会有一种奇特感知,好像和什么东西正在对话,正在交融一样。
我丢出杀手锏:“我听说,你们家人正想要把你送到二医院去。”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难过,只是麻木点头承认:“是的,正在办理手续,说是顺利的话两个月后就能进去的。每周他们来看望一次,直到我恢复健康。”
“这不是一个好选择。”我说:“你应该是拒绝的。”
“为什么要拒绝?”方晓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学校里的人都把我看成精神病,家里也是,每天就让我吃了就睡,晚上还会反锁我的门,窗户也被锁了起来。这和精神病医院有什么区别?”
更让我难过的是她说这些话时冷淡的语气,好像一切已经习惯,不再愤怒和抗争。她并不知道这是由于尸蠹小星的副作用,和她本人无关。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随便画画了。”方晓桐第一次露出笑容:“我脑子里有了那个虫子之后,我画出的一些东西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你要看吗?”
她打开画夹,从里头取出一张张画纸。
我得承认上面的东西以正常人的脑袋是很难想象出来的东西,有抽象有先锋风格,色彩阴郁却带着一种黑色幽默,有意思的是她还画了几个四格漫画。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两个。
一个暂且把名字叫做《一刀两断的父母》。上面是画了父母正在一个巨大的天平面前驻足,其中父亲一刀将父母砍断成两截,将母亲的下半身放在天平上,获得了筛子。俩人都露出笑脸。
第二个我叫它《把妹高手的末日》。一个男人左右两个女孩左拥右抱,他哈哈大笑大摇大摆走路,两条路长得像是长颈鹿的脖子。第二幅图里他就发现左右手黏住了,不能从两个姑娘手里取出来,然后他就被两个要去洗澡的女孩子撕成两半了。
也不知道方晓桐是在什么环境生长起来的,这些画几乎统一的是cult邪典风格,乍一看十分惊悚,但是又一看又会觉得有一种很古怪的日常古怪童趣,背后仿佛有别有深意。将温情用血淋漓的方式表达出来,就变成了方晓桐的画。
能画出这种东西的小孩子,不是神经病变态就是天才。
我反复看了看她的画:“真的很不错,没有人觉得你很有艺术天赋吗?”
方晓桐耸耸肩:“老师觉得我画得太吓人,而且画得不够好。哦,倒是有一个老伯找我,让我以后去跟着他画画,不过我没理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秃头,我不喜欢秃头,我喜欢头发多一点的。”
我听得想笑,偶尔你还是能够感觉出眼前的确是个小姑娘。
“结账。”方晓桐说。
我一个成年人当然不会让一个小萝莉来结账丢脸,大方买单。
此后几天我都陪她回家,方晓桐没有再次暴露出感染者的那一面,每天给我讲她脑子里的声音,看到的奇妙景象,甚至她说自己听到一些不存在的人互相对话。
要不是我心脏够大,见过不少古怪事情,说不定还真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随之而来的是我的试验成功,果然,当我靠近方晓桐后,小星再也没有以尾随者的形态出没。它仿佛就是要让我接近眼前小姑娘,想来第一次也是为了引起我足够注意,但是小星到底要表达出什么意思我依旧拿不准。
没多久我就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