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之际罗立说他先下去看看石门能不能推开，于是顺着佛灯巨柱一路往下去打探。
剩余我和陆阴阳都在细嚼慢咽吃东西，她吃的依旧是日常外出携带的肉干，我则是啃了两根巧克力棒，甜食补充体能最立竿见影，只是陆阴阳个人体质原因没法碰，容易导致尸蠹暴走。有些让人搞不懂的是，陆阴阳脑内的天官仿佛彻底和她失联一样，陷入古怪的沉睡，怎么都没有任何反应。
吃着巧克力之余我灵机一动：“如果你现在吃一口……”
“不行。”她立即打断了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打算：“你是想要让我利用甜食对尸蠹的激活来引发天官，可这样做的后果会比现在更坏，要么我失控被天官控制，在这里你和罗立都要出事。”
陆阴阳目光微微一黯，继续说：“即使是真的恰到好处将它激活，而且令它处于一个可控范围内，甜食也会引发天官进食欲，它本身是因为受到控制和神经一起辅助人体，自己不具备思考能力，只是凭借本能欲望行动。发现同类，洞察危险种类，进食欲，只是由于阉割关系，它几乎丧失了交配欲望。这也是我感性感知丧失的最主要原因，持续的神经冲动会抑制体内性激素分泌，并且多巴胺也连带受到影响，激励机制本身是天生残缺了，所以很多正常男女感兴趣和愿意做的事，对我来说毫无触动。”
我恍然大悟，因为神经彻底和天官绑在一起，陆阴阳获益同时也受到天官对大脑的副作用影响。继而我又觉得难过，只要有天官在脑内的一日，陆阴阳就无法摆脱和这只虫子绑定一体的命运，她始终是陆家的“捉虫人”，不可能变成正常的女孩子。这也是她的宿命。从一个至今不知本身姓名来历的山中姑娘，顽强地爬过了瘴气遍布的山谷来到了陆家门口，一切都像是某种命运的诡计，她继承了陆家的衣钵以及责任，也束缚了自己的可能性。
“那就算了。”我勉强一笑，手抱着膝盖：“这回没了天官帮忙，咱们后面的路还不知道好不好走，能不能顺利脱困。说不定还要靠张北邙了。”
陆阴阳认真看着我：“还有你啊。”
“我？”
我差点脱口而出，我不过是一个跟在后面的小助手而已，可是面对陆阴阳这样的眼神我说不出口。以前我从未在她眼里看到那种东西，信任，希望，自如又理所当然，还有一些几乎没有出现过的依赖。
“不是有你吗？”
陆阴阳眨了眨眼：“你可以的，我一直都觉得你可以的。”
刹那间我只觉得自己手脚都灌注了太阳神力，从未如此精力充沛和强悍过。
她将左手放在我的小臂上：“这回我能做的事有限，陆家寻妖七法的核心依旧是天官，天官失灵，在这里很多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下面你来做主，你来做决定。”
感受到陆阴阳手指冰凉细腻的触感，我有些惶恐又有些不真实，一直以来我不管学了多少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小跟班，一条会行走能提行李做记录的咸鱼，陆阴阳是我们三人小团体的带路人，她遇到麻烦罗立会自然补上，然而这回在南海石岛之下的诡异古代遗迹中，我不能逃避责任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还是郑重点头：“我会把我们都安全带回去。”
双拳不由自主攥紧。
陆阴阳嗯了一声：“你可以的，你只是缺了一点点信心。”
她收回手，让我有些小小失望。
“其实我没有你看起来这么可靠，过去的记忆没了，但陆阴阳这个身份的所有我都至今不忘，一切都清清楚楚。”她望向下面正在用工兵铲试图撬开石门的罗立：“陆循教我第一次解剖死人，他把我关在了地窖里，让我和死人一起住了一个月。我必须每天解剖一具尸体，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我来了兴趣：“然后呢，你做到了吗？”
陆阴阳微微摇头，语气有些惆怅：“做不到，前几具尸体还好，勉强能够跟上进度，陆循要求我必须将五脏六腑都完整提取出来，放入有福尔马林的瓶子里进行贴标登记，然后完整分离肌肉和骨骼，将尸体剔得只剩下干净骨架。”
光是听着我都觉得寒气扑面，一个年轻女孩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昏暗灯光下，忍着尸臭弄得一身血污，从早忙碌到晚，然后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继续循环以上步骤。陆家传人的确不是那么好当的。
“解剖不熟练的时候是很慢而且很耗体力的。”她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天真以为，按照前几天的进度，一定能够完成一个月的三十具尸体解剖剔骨。不过第五天开始，其他尸体的腐烂就开始加剧，巨人观成形，还有不少尸体本身就是残破溃烂，腐烂程度不一，地窖里全是那股尸臭，让我不停呕吐，吐得都生理缺水了。”
我听得莫名心疼：“那最后没完成怎么办？”
陆阴阳沉默了两秒钟：“我只完成了二十具尸体的解剖和标本，被陆循大骂了一顿，然后他把我丢到了后山的瘴气里，让我在里头熬过一个月。”
“那一个月。”她神色有些复杂：“过得很不容易。”
随手从兜里抓起兰花豆往嘴里塞，陆阴阳就着清水咽下去：“那次你也在外面看到了一些，下面地势复杂，沼泽遍布，水蛇很多，大多都有剧毒，最麻烦的是不是蛇，也不是毒虫，是那里的气候。白天闷热，湿度极高，就像是蒸笼里呆着一样，衣服从来没有干过，很容易让人中暑。晚上太阳落山就开始降温，温度持续到零度以下，我只穿了一件衣服下去，陆循不准我带任何东西，要求我必须在下面活下来。他说以前的陆采薇能做到，陆阴阳自然也能够做到。”
“你怎么活下来的？”我问。
她眨了眨眼：“我从树根和草茎里补充身体水分，通过杀掉蛇烤着吃获取蛋白质，有时候虫子也能够补充，那里的虫子很大，蛋白含量很高的。”
说起这些艰难的试炼陆阴阳反而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仿佛那些并非是痛苦不堪，而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旅程。
“我把叶子裹在身上保持体温，晚上爬到树上睡觉，避开下面的蛇和虫，我后来运气不错，在那里找到了一把生锈的柴刀。”陆阴阳突然嘴角轻轻一牵：“后来陆安才告诉我，那是陆循偷偷放在那里的。”
我心里一暖，陆循老爷子看来也不是真正不近人情。
“一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短，让我学会了很多。”陆阴阳道：“也让我明白了，求生欲会让人一个人短时间内全面进化。马烨，你已经不是我最初遇到的那个马烨了，现在的你不会比我差多少，你只是缺少了一点自信，你做得真的很好了，换位而论，我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从小到大一直被批评教育，我几乎从未听到什么鼓励。爸妈向来拿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有些像是现在我们用外国这个词来比较自己的国家，孩子A成绩好，孩子B运动棒，孩子C艺体优秀，孩子D懂礼貌情商高，但在爸妈眼里，这些孩子本身是一个整体。永远我要和ABCD他们最擅长处比较，比不过自然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别的孩子能做到你不能？
我想还有不少人和我成长经历也是类似的。
似乎在我们这一代爸妈的眼里，批评要比鼓励更有用，戳中缺陷比发挥长处要更让他们对自己孩子有益。
“你真的很好，马烨，大胆去做。”陆阴阳抓住我的手，认真道：“下面的时间，我们几个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在那一瞬间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被表扬两句就这么感动。
但我发誓，今天我就是爬也要给我们几个人爬出一条生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