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四头怪在水中追逐的鸟周围环绕着一个深红色圆球，它外围紫红色的光将它照得只有一道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用一个彩色玻璃球将这只鸟给关在其中，外面只能模糊看到一道影子。不过从黑色轮廓也能清晰辨认出的确是一只鸟儿，拥有鸟喙和尾羽，双足，只是浑身深黑色，就像是红球之中的一道诡异阴影。
我突然想起此前佛船上的金球，这金球后来在水流里出现过两次的，一次金光依旧，大鬼小弟弄碎了之后被水中怪物偷入洞穴中，基本上难有生路，第二次被罗立踩到一个很早就剩下外壳的古董金球，却也看不出里头到底有什么，只是外面那层螺纹有些让人在意。
难道金球和这个水中黑鸟有什么关系吗？
我将目光往后移动到那四头怪，四个脑袋都张大嘴，表现得急切想要吃掉金球黑鸟，周围的波浪纹都凌乱和掀起。那么这四头怪又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此前掳走大鬼小弟，将其拖入洞穴里的水中怪物真身？
身后突然传来陆阴阳的声音：“这个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凝神用手电再次聚焦于红球黑鸟，反复端详，甚至她脸几乎要贴到湿润还在渗水的墙面上。
“这是二足金乌。”陆阴阳脸色有几分古怪，陷入沉思。
我顾不得那么多，问道：“我知道三足金乌，二足金乌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一回事。”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都是象征金乌，其形象为红日之中的乌鸦，只是真正的金乌早期是双足的，汉代之后为了区别与普通乌鸦，就给它加上了一足以代表神性，其实那一足不是实指，而是一种形而上的形态抽象。真正金乌形象就是双足，周朝到战国末年都是以双足金乌形象来描述和记载的。”
“那岂不是这代表……太阳坠落？”我有些不可置信：“这幅壁画环境上明显是水里，能够容纳四头水怪，还有两足金乌，周围这么辽阔，应该是代表了大海。金乌坠水？这难道是和后羿射日的传说有什么联系？”
陆阴阳看了看那四头水怪：“这东西我认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好像曾经听过类似的东西，可能陆循说过一两句，只是并非是主业方面的东西，没有具体印象了。”
“OH MY GOD！”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我们扭头一看，发现多米尼正一脸震惊地看向壁画上的石刻，嘴里语速极快说着什么，而且不仅仅使用英文，还伴随着另一种古怪语言，陆阴阳也没怎么听懂。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决定正式和这个白人教授摊牌，用我并不怎么好的口语尽量选择简单词汇和他沟通：“多米尼，你要知道，我们带着你一路往前是代表我们信任你，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丢下，或者我们直接回去。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们你知道的那部分消息，我们就返回了。”
“NO，NO。”多米尼显得有些惶恐和不安，他内心挣扎了一阵子，低头思考了良久这才开口。
“海洋与太阳崇拜。”
他将这个词连续说了三次，生怕我们没有听明白。
多米尼用手里手电照向墙壁另外两个角落处：“坠落的太阳不止一个，根据有一群人的先民传说，这个世界上原本有许多太阳。”
我一听这不就是我国的后羿射日传说嘛，因为十个太阳过于炎热导致民不聊生，后来后裔就射落了八个，剩下的一个是太阳，另一个变成了月亮。
“天上的太阳有一天突然开始互相厮杀。”
咦，这个发展好像不对劲。
多米尼缓缓述说着：“相传古时，天上的众多太阳有一天开始互相厮杀，它们互相捕猎，杀死对方，以完全掌握天空。”
我忍不住打断他：“多米尼，为什么太阳们会互相厮杀？”
“太多了。”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太多的太阳，不断孕育出新的太阳，所以创世主就让它们自相残杀来争夺天空。最终只有一个太阳获胜，杀死了其他所有的同类。”
经他这么描述，我不免产生一种荒谬的错位感，就仿佛后羿射日的故事在某个拐点出现了偏差，仿佛是另一个平行宇宙有了另一种演变继而诞生出了截然不同的传说。
“天空之上只能有一个太阳的神威。”多米尼脸色狂热道：“世界上只有唯一的太阳存在，其他都被唯一的主视作异端而审判坠入地狱。”
陆阴阳听得微微蹙眉：“这是一神教的风格。”
白人教授收敛了一下情绪，赞同道：“没错，信仰这个传说的人群就是一神教，从早期的创世传说到先祖崇拜，乃至于最后的唯一神灵，其实和其他一神教并没有不同。只是这群人长期游荡在大海上，因为他们坚信众多太阳神灵坠落的地狱之门就在大海之下，只要找到了那扇门就能让其他太阳再次复苏。”
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是一神教么？那么应该天上剩余的太阳才是他们唯一的信仰才对，为什么还要费力去找那些死掉坠落的太阳，不是他们眼里的异端么？”
“不，空中那个剩余的太阳才是他们眼里的异端。”多米尼摇头说。
这群人坚信杀死其他太阳的最后胜利者根本是魔鬼窃取了太阳神灵的躯壳，从而将其他太阳全部杀死击落，坠入海里的才是真正的太阳，只是被魔鬼寄生的太阳神杀死后吸走了神力，这才变得无比闪耀。但偶尔它也会暴露出其黑暗的真面目。
“比如说，日食。”多米尼叹了口气：“日食在他们眼里，就被认为是太阳体内魔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显露的日子。”
我感叹：“真是没文化害死人，也不知道那群人如今还活着，知道一切真相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根本毫无影响。”多米尼注视着我，认真道：“信仰不是它本身是完美无缺的，而是因为信仰日益坚定，而总能够从本身体系结构内自成逻辑，在该信仰的逻辑体系内，一切的发生都是符合信仰本身的。太阳的堕落是因为太阳神越来越多，需要一个唯一的天空光之神，嫉妒，愤恨，自私，疯狂这些属于魔鬼的东西就开始侵蚀太阳神灵们……哪怕他们到今天，也只会在太阳众神传说内部找到他们想要的逻辑，信仰之所以为信仰，是因为其坚不可摧，而不是因其正确性。”
这时候我才高看了眼前学者一眼。前面的狼狈，面对专业方面时的自信和哲学思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格形态，让我收起了此前的轻视。
“太阳信徒，有的文献这么叫他们这个名字，也有人称呼他们为‘寻神者’，不断流连大海，亚洲陆地上各个拥有制海权的国家都有事关他们的零星记载，也偶尔进入陆上复地寻找太阳神遗落的线索，他们通常戴着一种竹子斗笠或者绑着黑巾，这是常年生活海上遮挡太阳的习惯，佩戴佛珠，因为佛教和他们的信仰某种程度是符合一致的，收集关于海上各种宝物和传言，身材矮小，却一个个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我心里一动，脑子里仿佛什么被点亮了：“什么能力？”
多米尼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据传，他们拥有不死之身，哪怕被砍掉了脑袋，也能够继续活着，逃入大海里……”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猛地看向陆阴阳：“飞头术！是飞头术！原来不是降头！我们都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