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水渐渐变深，原本只没过脚面的水位陡然一下子增长到了膝盖处，往前还在持续增长，两边倒是有凸起石柱可以避水，只是要往前往深处走就必须渡水不可。张北邙建议说暂且返回，去船上拿一艘充气艇过来，再尝试往里走。
“不行。”大鬼脸色严峻：“机不可失，现在我们需要和另一伙人抢时间，如果回去可能就前功尽弃。”
他保持了一言堂的特色，根本不管张北邙的解释，径直示意所有人继续往前走，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他叫了另一个水性不错的小弟去前面探探路。大鬼给小弟腰上绑了绳子，这样哪怕遇到什么麻烦，至少我们后面的人能够拉他一把。小弟扎入水里，飞快朝着前方游去。
只是如此一来就变成我们所有人不得不僵持在水里，骤然停下活动，冷意就涌上心头，我只觉得脚趾尖被这不见天日的寒水懂得发麻发木，不得不调整姿势，稍稍活动一下。罗立、陆阴阳和我呈现背对背的掎角之势，警惕四面，往里水越深夜光水藻含量也变少了，从原本明晃晃的淡蓝荧光变成了深沉的暗黑幽蓝，唯有些许星星点点，这些孤独光点更凸显得水流黑暗的浓郁。
人停下水也变得平静下来，这片空间安静得能够听到我们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背后是我们来时的路，此时已经再度被黑色笼罩，前面是不断变深的水道，也没有任何回应，我们就像是被船只抛弃的乘客，只能待在原地等待不知会不会来的下一艘渡船。
大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和其他三个小弟说着什么，几个小弟也纷纷发言，四个人突然都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否大鬼给手下许诺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而我们这边也不甘寂寞，罗立往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你说这地方玩鬼屋探险，或者漂流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我干笑一声：“反正我是不会来的。”
他递给我口香糖：“来一片，嚼这东西能缓解紧张，糖分还能集中精神，减少焦虑。”
我大口咀嚼了一番，果然感觉好了许多。
多米尼突然在水里移动起来，他几步走到了岸边，手脚并用趴在一块石头上，如同一只栖息的大蜥蜴。这古怪行动引起了我们的主意，我们三都靠拢了过去。
他用手电照射着脉状石壁上一处地方有块石头，石头上用一种深色颜料写了一行字。
“六字真言。”陆阴阳一语道破：“是玛尼石，有人在这里做了印记。”
所谓玛尼石就是在石头上刻下或者纹上六字真言，信徒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地把日夜默念的六字真言纹刻在石头上，这些石头就会有一种超自然的灵性，给他们带来吉祥如意。而且玛尼石越多，越是容易凝聚神性，会给经常祈福的人带来不可思议的祝福和吉祥。而且对于行者来说，能够遇到玛尼石更是好运的征兆，表面获得了神灵的庇佑，前路将会一帆风顺。
多米尼舔了舔嘴唇：“我们走的路是对的，这里有以前的佛教徒留下的印记，真正的古迹一定在前面。”
他摸了摸玛尼石上的六字真言，有些意犹未尽地退回到水里。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之前你和老古去过古刹，怎么没听你走了这条水路？”
罗立也是摸着脑袋有些不解：“我们上岛的路线不一样，我们是从另一端，就是马蹄海湾的背面登陆的，那里过去反正就没有遇到水路，就是路很难走，好多地方都得吊单双杠似的，有些地方臂力不行根本爬不过，以前估计还是水道才是古刹的主道，我和老古走的算是危险捷径。反正我之前的路线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
前面传来两声大叫。
我立刻扭头看去，只见水面上一阵翻腾，有什么东西在水下一闪而过，吓得我赶紧摸出防狼喷雾准备喷射。
“是那个探路的回来了？”罗立瞅了瞅，神色微变：“不对，是有人被拖下水了。”
经他提醒我才看到，除去前面探路的那个原本大鬼身边应该还有三个小弟，结果眼下只剩两个了，而大鬼手里多了一把刀，两个小弟也摸出了手枪，对准水面似乎想要开枪，结果还是被大鬼制止了。
我们纷纷迅速爬上岸离开水源避开可能的潜在危险。
多米尼喃喃自语说：“我的判断没错，水里有东西，那东西就在水里。”
唯有大鬼和三个小弟站得如同铁钉似的，却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前面探路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如果再损失一个人手对大鬼来说就是不可接受的，必须折返了。
在此期间，双脚牢牢卡在石头上的陆阴阳突然说道：“那个被拖下水的人，就是之前弄碎金球的那个。”
罗立悚然：“还真是，那小子瘦，脖子上有一根链子，其他人都没有，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阴阳双眼牢牢盯住黑黝黝的水面：“还有一点是弄碎的那个金色球状物，我注意到有某种液体进入到了水里，而且应该是被他身上沾染了。那种液体一下子就降低了夜光藻的活性，导致光线亮度下降，色泽偏暗，融入水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人的五感在生物界算弱的，我们看不到闻不到的东西，其他生物却未必。”
张北邙也回头说道：“陆小姐可有能够消除味道的东西？”
“水下挥发应该很快，只是这里水道狭窄，要一下子全部屏蔽不现实。”陆阴阳皱眉想了想，手指抓住身侧的一块石头：“只有尽量小心，如果沾染了就脱掉接触到的衣服或者鞋子。”
我们都猛点头。
罗立突然说：“你们看，那个探路的回来了。”
于是我们几个也不好意思继续作壁上观，排成队互相提防朝大鬼几人凑了过去。
大鬼正在询问小弟前方有什么，这个小弟浑身湿漉漉的，冷得瑟瑟发抖，旁边有个兄弟给他递了一根毛巾，他赶紧擦了擦肩背和小腹后裹在身上。
“前面水不深，最多只到接近胸口，再往前的话水位反而开始下降，水下的石头缝比较多，就是要注意一下，不要卡住脚或者崴脚了。”
小弟显然日常是在大鬼手下专门担当斥候的角色，讲述重点清晰又简练。
“还有一个是水源并不干净。”小弟补充道：“最好不要进入口鼻，前面深处的书大多是死水，细菌寄生虫应该不会少，大家请千万注意。”
大鬼看了看张北邙：“走。”
张北邙为了表示诚意，径直带着秋天走入大鬼几人中，和大鬼一起行动。
如此就变成我们几个殿后收尾。
至于那个突然被水下异物拖走而生死不知的小弟，大鬼几人都闭口不提，仿佛原本队伍里就没这么个人一样。
我余光瞥了一眼偷偷凑到我们之中的澳大利亚人多米尼，难怪这白人一直各种示好我们，大鬼果然做事比较冷血，他也感觉到大鬼的不可靠，想要从我们这里获得一些支持和帮助。
就像是要证实我心中所想一般，多米尼主动开口低声说：“几位，容我善意地提醒一句，前面的路会越来越难走，而且按照大鬼先生给我的消息，很可能属于佛教传播到海外时衍生出的一支奇怪支脉，你们应该知道，早期的佛教其实并不是仁善为先，还是有很浓郁的残酷崇拜和血腥祭祀的成分……”
我和罗立对了一下衍生，他果然还知道点什么。
于是罗立和我故意并排在前面走着，佯装在聊天，从而让走在后面的多米尼说话不那么容易被人注意。
这个亚洲研究学者也理解了我们的做法，说了声谢谢。
他继续说道：“外面的那尊佛像，看似属于藏传佛教的佛像，其实有很多改变，首先是佛像的下半身，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下身没有任何莲花台座或者法垫，佛教释义里，菩萨每一件随身携带和接触的器具都有一种说法，就像是佛门七宝……菩萨像头上的帽子很有讲究，它乍一看像是班智达冠，但不是，班智达冠是纯粹尖顶法帽，而之前的菩萨法帽是绽放开的，花瓣一样的形状，只是顶端是收拢尖锐的。”
“是禅师冠。”
禅师冠是禅修帽，一般是常年闭关或者住山修持的人所戴。即使很有学问的格西，如果没有这种修持，一般也不戴，这是修持佛法的象征，换而言之，非佛法杰出者不戴，而且一般只有在特定寺庙才会戴上以示庄严。
“但菩萨像身下没有莲花台座和法垫，禅师冠已经表示了足够郑重，那么莲花座应该也要有，或者是日月轮垫，应该有雕刻海螺和贝壳象征法力布道。”
多米尼习惯性舔了舔嘴唇，他的上唇因为这个动作已经变得起了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一尊菩萨有四只脚。”
四只脚的菩萨？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手臂表面，在上面爬来爬去，让我立刻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汗水，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水位这时候漫了上来，到了我的腰腹，行动变得艰难，双腿迈开来就要受到浮力的阻挠，很容易走滑。好在我们背上都背了不算轻的物资，反而起到了重力下锚的作用。
罗立突然全身僵硬，一把抓住我。
“不好了。”
罗胖子有些瑟瑟发抖：“哥们出事了……”
我看了看他身上，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心里一惊：“难道是鬼怪？”
“不是，哥们踩到东西了。”罗立郁闷道：“你看我脚下。”
于是我用手电照射下去，只见罗立左脚下有一团黄色淡淡光晕，在手电灯光透过水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清晰。
我有些无语：“你还真会踩，这玩意儿都能踩到。”
“快给哥们想办法啊。”罗立急了：“这金球上一个踩了的人已经死得尸骨都找不着了，你不想看着哥们也跟着他去见马克思吧，陆小姐，陆小姐，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