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庭脸色微变，双眼牢牢注视着陆阴阳这个此前毫不起眼、看似划水的陆家传人。
哪怕是僵尸脸的赵沉宵此时盯向陆阴阳，仿佛要试图以目光看破她的虚实，眉宇之间一股凝重。
反倒是罗子敷最为正常，嘟囔了一句：“陆家真是盛产怪物……”
被我瞪了一眼，她立刻改口道：“怪才，怪才。看什么看？这原本是很多年前就流传的话，就是说陆家出怪物的……那个搞《封神榜》的陆西星试图把仙道兵器全部记录出来，还给普通人看……”
陆阴阳打断她说：“其他人出去，马烨留下，刘邦把断臂拿来。”
刘邦慌忙点头，把不怎么想走的罗子敷给驱赶出了房间，如此屋子里就剩下我和陆阴阳。
因为巧天工所在房间里是没有监控类设备的，所以我说话还算是比较放心。
“真的行？”
陆阴阳走到巧天工旁边，观察了一番断裂处：“当然，我骗他们干什么。别忘了，息壤本就是一种能够自我修复的奇物，只需要找到恰当的激活方法。”
我心里一想这不是废话么，什么麻烦都是能对症下药就好办，可问题就是钥匙找不到啊。
“搭把手，把她搬过来。”
在她要求下，我们一起将断臂巧天工搬到了珙桐木旁边，这里顶部灯光恰好照射下来，更加容易聚焦。
躺在地上的巧天工身体保持僵直，只是我发现人站着和躺着真的完全不同，站着时那兽头面具充满野性威压感，然而躺着的时候就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就是一大号高达模型。陆阴阳将她的祖传大皮箱拖过来，开始从里头往外拿东西。
她先是将寻虫指组装在铜制奇门遁甲盘上，转动了一番，让我拿着：“看到上面的两条指针重合就叫我，如果有的话。”
接着陆阴阳翻出一个用黑布层层包裹的盒子，谨慎小心地将它慢慢打开，里头是一枚硬币厚度的金属片，浑身长满了铜绿一样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到下面是灰色的本体。这么一块金属片，晃眼间还会以为是一只扁平形态的绿色飞蛾。
我问：“这啥？”
“息壤。”
陆阴阳的回答让我一惊：“这就是息壤本来的样子？”
“不，外面是一层特殊霉菌，用来保持活性的。”
果不其然，我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特味道，说不上臭，只是嗅着有点像是带着龙涎香的古龙水气息。
这时候外面刘邦敲门：“断手来了。”
他很知趣地没有进来，我赶紧去门口将断臂接了过来，然后关上门。
断臂上还贴了一根像是医院病人系在手上的诊断橡胶腕带，断口处和巧天工大臂豁口一样，息壤血液流都凝成了一团，仿佛是一种它们自身的互相救助机制。
“拿好断臂。”
陆阴阳嘴上吩咐着，她手指抹开绿皮息壤外面那一层绿毛，用手一揩，灰色息壤竟然是液态，如同乳液一样在她手指尖被搓成小小球状，然后陆阴阳将小球贴在巧天工本尊的断臂处，而后又慢慢抹开，抹匀。接着她看了一眼盒子里的剩余息壤，眉毛之间有些微微失落。
哪怕是这么一点也消耗了不多的息壤五分之一，剩余再度缩减。
“这是活的息壤。”陆阴阳生怕我不懂，着重强调：“活的。”
我琢磨着：“意思是，这一块息壤是没有被使用过的，纯天然的？”
她点点头：“这是陆家代代相传的，原本是陆修静当年从仙山带回‘降妖路’后的一部分，可以用来修复降妖剑或者魑魅路，后来清代时降妖剑大火中遗失，就剩下现在的寻虫指和这一点息壤。用一点少一点，不可再生，仙山消失，或者这是最后的活体息壤了。”
记得陆阴阳还是叶言庭此前说过，息壤只能使用一次，就无法再被固定成其他形态了。虽然它是一种理论上能够孕育鬼神的奇特“灵芝”，然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自身缺陷一是没有自我意识，二是消耗品，无法重复锻造和加工变性。两届阴主都是因为度朔山的巨量息壤矿藏而拥有号令阴狱的力量和威势，每一点无主息壤都是鬼神的重要战略资源，想来在阴间这种“活体息壤”也极其罕见，大多都早早被打上了各方鬼神的烙印为其所用。
我突然有些阴暗地问：“其实……用不着去修复这个巧天工，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还浪费这么贵重的活体息壤，说不定还会反而引来麻烦。”
“嗯，你说得对。”陆阴阳用黑布层层包裹好息壤盒子：“其实现在不修复，只要将断臂和巧天工黏合在一起，过个十年大概也会好。只是时机不对，等不了那么久了……”
“时机？”
“对啊。”
陆阴阳接过我手里的断臂，示意我看巧天工断臂处。
我凝神看去，只见被抹了息壤泥的断臂处居然开始变得柔软起来，金属仿佛开始融化，变成一种橡皮泥般的状态，更奇妙的是息壤形成的血管，它们一根根仿佛获得了新生般再次舒张开来，不再扭缠成一团，而且在巧天工身体里缓缓流淌变化着形态，一道道细细的灰色纹路，如同是在咖啡上拉花般不断扭动，小蛇一样灵巧。
稳稳抓住断臂，陆阴阳将其凑上巧天工肩头：“你扶住她的断手大臂。”
我赶紧凑过去按她的要求做。
可触碰到的一瞬间，我只觉得触手的手臂居然在颤抖，让我触电般想要收回手，还是硬生生咬牙撑住。
心里我却是惊涛骇浪，之前说巧天工这种仙道兵器是不死的，那时候大家谈笑风生，根本没觉得什么，这时候真正见识到一尊人俑发出如同活物般的震颤，给人的冲击感简直是天渊之别。
“感觉到了吗？”陆阴阳却是相当平静：“你给她扶好，哪怕在活体息壤桥接助力下，也有一个过程。可惜了，原本她应该是要进入觉醒的一个阶段了……”
我只觉得双手握住的不是一只人俑胳膊，而是一条蛇，它不仅仅肌肉微观层面上抖动，整只手臂也开始微微扭动，就像是人不舒服时活动关节一样，我眼睁睁看着巧天工手臂弯成一个不符合生理构造的角度，细长手指从我鼻尖前划过，仿佛她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陆阴阳不知什么时候将巧天工脸上的兽头面具取了下来，如此一来就让那张栩栩如生的女人脸再度暴露出来，细腻脸颊上那双由红宝石打造的双眼却有些刺眼了，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妖异的猩红光泽，有一种古怪的不协调感。
“她受过伤。”陆阴阳用一种有些遗憾的语气道：“断臂对仙道兵器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局部损坏不是没有过，黄巾力士也曾经被重创，照样能够很快恢复过来，因为他们是‘不死人’。不过仙道兵器毕竟是一种人形兵器，也有他们的结构弱点，虽然不知道这‘乐’字号的巧天工哪里是弱点，但她曾与人搏斗过，而且按照常理，能够重伤仙道兵器的只能是他们的同类。”
我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眼睛，是眼睛受伤了。”
陆阴阳点点头：“她被同类击伤后，失去了眼睛这一十分重要的接受器官，这一对红石榴石的用法，显然是外行行为了。应该是被人找到之后，当时的权贵获得，用石榴石弥补了巧天工失去的双眼，后来又觉得过于美艳，古人对美人既有生理上和精神上的渴望，又有一种负罪感般的恐惧，总是怀疑过于美好的东西会伴随着不幸。这也是因为时代更迭太快，古时灾祸频繁的缘故，哪怕权贵阶层，但凡有一点见识的都时刻忧虑……”
“你是说，巧天工觉醒失败的关键是失去了双眼？”我仿佛抓住了一点什么。
天狗感应，道兵觉醒，巧天工出事，低语，发出信号。这些原本有些难以关联的词汇，在陆阴阳的诊断下迅速排列成型，组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核心出事是这里。”陆阴阳叹了口气：“除去降妖路，这应该是世间保存最完好的仙道兵器之一了，她原本可以做到更多事。”
黄巾力士不在此列，是因为黄巾力士本身诡异难以被控制，连拥有红衣鬼差和三皇令的许密藏都奈何不了，其他人更别提了。
“奇门遁甲盘上的指针对齐没有？”
我回答道：“没有。”
“那算了。”陆阴阳瞥了我一眼：“可以松手了。”
我这才低头看去，哪怕预料到可能的事，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原本断裂的手臂，此时完全衔接在了巧天工肩头上，纹丝合缝，不，应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仿佛此前的断臂根本从未发生过一样。
鬼胎息壤，实在是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