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通是广西人，浓眉，单眼皮，下巴有一些没刮干净的胡子，皮肤偏黑，穿着一件扣领的条纹短衫，让我想起以前在安南大学读书时计算机系的男学生，按照邱建国的说法，高通已经三十二岁了，只是一直没有成家，所以看起来还是有男孩气，和男人这个词依旧有些距离。
他端着水杯喝了一大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鼓起勇气做一番自我介绍，结果目光才和首当其冲的孙倪接触之下就怂了，眼神立刻躲向下方，看着桌面，耳根居然都有些发红，看得我目瞪口呆。
其实我倒是能理解面对孙倪时的压力，面对优秀同性时，男人大多时候都会下意识想要逃避，避免成为对方绿叶。而直面特别优秀的异性时，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飞蛾扑火式，甭管三七二上了再说看看有没有机会，这种人要么是心思豁达要么是脸皮厚，二是高通这模样，其表现有些自惭形秽，加上此番孙倪顶着上级部门特邀顾问和权利帽子，更是让人局促。不少学者都表达过，权力和性向来是两位一体的，对性的态度，面对权力的反应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人内心镜像表达。
只是看高通这耳朵都发红的样子，估摸着日常他和女性接触较少，以至于自卑、逃避还有害羞的情绪几乎无法控制。回头想想，华南植物园里，高通这个区域维护员一直在到处检修测试，除去和同事交班，日常是很枯燥乏味的，而女同事基本上和他是没有交集的。
孙倪从坤包里翻出一叠湿纸巾递给对方：“高工，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具体情况。”
我这才注意到高通额头和鼻尖上都在冒汗了，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高通小心抓过湿纸巾擦了擦脸：“那个……你们尽管问，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说话时他目光依旧不敢和孙倪对视。
于是孙倪侧身对我比了个手势，我和她走到门外。
“你也看到了，原以为这高通我问起来应该很顺利……”孙倪有些闷闷：“结果没想到这人彻底封闭自己，根本抗拒和女性视线接触，还是你来好了。”
我忍不住呛声：“哎，没想战无不胜的少男杀手孙小姐也有搞不定的男人。”
“怎么说话的呢。”孙倪不满道：“什么叫少男杀手，明明是万人迷好么？”
“行行行……”
她有胆气说这话。只是每次单独面对孙倪时，总让我觉得她平时一直在压抑自己，和我这个人畜无害的陆阴阳助手聊天时她会收起此前大众面前那种淡然优雅得体，时不时耍耍小性子。回想起来，孙寄瑶坐镇孙家的那种等阶森严制度，孙倪一路成长的确压抑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一些活泼性子。
“还有，这个人有问题。”
孙倪突然话锋一转：“你提问时温和一点，不要刺激到他，我得好好观察一番。”
我灵机一动：“要不要让陆阴阳试试……特殊办法？”
所谓特殊办法自然是心照不宣，令陆阴阳用尸蠹之类的妖魔能够进一步控制高通，让我们能够更加准确快速获得信息。
“别。”孙倪皱眉：“你忘记我告诉你的了么？妖魔鬼怪的手段，一直以来都是慎用，越少使用越好。一旦你习惯了任何事都用它们来解决问题，那么你也会变成‘异类’，这就和暴力和权力类似，过甚的力量，超出普世规则的行为会让人觉得有一种挣脱束缚的愉悦，可那只是一种假象。到最后人就会迷失，继而如同吸毒般上瘾，这都是前人用无数生死血泪总结出的经验。你要记住了，如果哪一天你滥用妖魔鬼怪手段，陆阴阳不动手，我会第一个来抓你。”
她冷冽的眼神我还是第一次触及，不免突然觉得一阵心安。有底线的人，总是让人觉得更加可靠。
“行行行……”
孙倪满意点头：“不过……如果一时半刻没有见效，不得已为之，也有事急从权的说法。”
我心里只想骂娘，这是什么意思嘛，明明又想用非常规手段，又想要避免风险，这不是我全都要的意思？说到底最后还是我背锅。
进去后我就和孙倪换了座位，开门见山：“高通同志，‘藏品’出现异状的前后二十四小时，你在做什么？哦，还是先从你们工作的日常流程安排说起吧。”
面对我仿佛让高通终于松了口气，他也抬起头来，因为回忆而目光有些发散：“巧天工是圆内的特级藏品，它和那棵古珙桐在一个房间，日常由我和张保负责，我是区域维护，做的就是各种设备测试和检修以及不断评估，他是研究员，更多的是直接面对巧天工和珙桐。”
话到这里其实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将嫌疑推到张保身上，只是高通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些：“张保虽然是研究员，其实更多时间是在实验室，研究文献和做相关调研，真正和巧天工接触最多的人，是我。”
说着他抓起纸杯又喝了一口水。
“那么你很清楚，巧天工和普通人俑的区别。”我暗示道。
高通眼睛看着纸杯，点点头：“它不是那些普通没有实际用途的殉葬品，原本挖掘出来的人俑，大多是用来葬仪，一部分用作装饰物，巧天工显然不是。它具有一种暂时不得而知的制动系统，能够支撑它在不被人观测的时候运转，而且我观察下发现它身体里那种珙桐木——可能是其他木质，也有特别的地方，和周围灰色的像是嵌入式锡条一样的纹路，有些像是电路板，只是一直没办法做实验……”
他谈起巧天工整个人焕然一新，滔滔不绝，脸上也散发出自信的光泽，哪怕依旧是一个穿着很土的三十岁不会打扮的男人，但整个人展现出的精气神和先前怯怯喏喏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高通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低下头：“我说得好像不对。”
我鼓励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就是需要了解平时的巧天工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既然你和他接触是最多的，尽可以大胆说出来。”
得到认可后高通松了口气：“不过，前不久发生了那件怪事……”
见我们脸色，高通有些讶异：“邱主任没有和你们讲吗？”
我心说有戏，脸上笑道：“邱主任最近要接待的人很多，可能是恰好忘了这一部分，告诉了国安的同志。”
“哦。”
老实人高通不疑有他，脱口而出：“就是巧天工开始说话了……但邱主任分析后认为多半是我幻听，也就没有上报。”
我绷住脸，内心破口大骂，这邱建国为了减少麻烦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想就明白他那种维稳性格是不允许有额外事件发生，也不知道他还藏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