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谨慎，还是谨慎。
这一点无论是捉虫人陆阴阳还是捉鬼大师的孙倪，都特别明显，有一种偏执疯狂的谨慎，连她们这样技艺精湛的专业人士都轻易不动手，就是为了提醒所有人都要保持敬畏，对未知的敬畏，对危险的预判。
孙倪见我听得认真，神色稍霁：“还有第三点，黑白生死路上各种突发情况难以预料，不能将其看做是一个完美的密闭环境。”
理论上生死路是一个以施法者利用“符——咒——术”程序强行与鬼怪对决的特殊场所，这个场所完全以阵法构建，只有灵身和鬼怪能够进入，并且不分胜负就无法解除。这门传承悠久的“阴阳术”经过后人天师一代代查缺补漏，比起最早的版本已经安全了不少，但世间上没有完美的东西。万物皆有裂痕，这几乎是无法逆转的现状。
生死路相对稳定，但黑白依旧随时可能自发颠倒，这个几率很小，但依旧是有的。此外还有生死路自行崩溃造成施法者重创，鬼怪在其中畅行无阻，进入生死路却无法解除等等诸多奇葩小概率事件……
如果将其看成一个计算机程序，以上就是“生死路”中可能存在和迸发的BUG。
孙倪语气慎重：“事实上，曾经有鬼怪主动将道士拉入生死路的先例。”
我嘴唇有些发干：“什么，这生死路，鬼怪也能主动利用？”
“要弄清这一点你需要知道‘黑白生死路’到底是什么，大多道士只知道生死路是用‘阴阳术’构建出的一个奇特阵法，鬼怪进入阵法内难以脱离，必须进行生死决斗。其实理解上就出了偏差，这样很容易出事。”
孙倪对靠着门正听得入迷的罗立说：“劳烦关一下门，这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罗立赶紧麻利得合上门，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继续竖起耳朵聆听。
不止罗立，就连陆阴阳也翻出笔记本在刷刷记录孙倪的话，孙家传人讲学在这个时代是难得一见的事，陆阴阳这人有一个好，很喜欢记笔记，而且对知识是天生渴望，专业上不分敌我，只有真理。
孙倪将白鹿刀的刀匣放在桌子上，这才双手放在膝上继续开口：“‘阴阳术’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一般外行会这么说。符——咒——术体系构建十分完整，符箓配合专门的咒法就能够施展道术，然而黑白生死路本身不是道术，真正施展道术的目的是为了‘进入’生死路这一处地方。由于鬼怪大多混混沌沌，并不具备清晰意识，所以会被牵引带入生死路，换成是鬼神的话，根本不可能将其摄入生死路，进入生死路的符——咒——术体系几乎无法成功过。这也是鬼神与鬼怪的根本差异，双方可以说已经不是同一种类了。”
她等我们几人消化了一下，又接着说：“‘生死路’其实就是阴间的无常殿，世人都说黑白无常，黑白无常对应的就是生死无常，黑无常就是死无常，白无常就是生无路，将这两种形成无常殿的力量符号拟人化，就成了黑白无常判官的传说。根据陆家记载，无常殿只有黑白生死两路，生路是给误入其中的人离开的，死路是回归阴间的鬼怪行走，在死路上走得越远越是难以回头。”
“其中有一个关键，生死路对一切灵怪都有影响。比如说原本具有肉体，还未切断联系的灵行走其中，只能走三步死路，再远就会彻底断了联系，难以回头，只能进入阴间。至于鬼怪，却是不能走生路的，一旦走了生路，它们就等于是试图从阴间逃逸进入人世间，会立刻遭到阴间之主麾下追杀当场擒拿，这种追杀据说是直接剿灭丢入奈何桥下血河池，直接洗涤成为一具鬼兵，征伐时直接调出来用作炮灰，这对鬼怪来说是生不如死。”
我立刻想到九黎君记忆中祖船曾经试图强行突破幽冥关的无常殿，当时正是由天蓬君狙击九黎君，有一条从无常殿延伸出来的长长石桥，石桥周遭都是血池，天蓬君麾下的庞大鬼兵部队正是一个个从血池中爬出来，对九黎君进行了全面包围和蚁群进攻。
“对，那个血池就是‘血河池’，血河池上就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就会进入无常殿，无常殿后就是阴间。”孙倪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黑白生死路就像是一处分流地，生死不相交，亡者不能重返生路，生者进入死地也难以折返，这就是规则。
生死分明，不能违逆。
我作为一个细节牛角尖爱好者难免抠字眼：“有个问题哈，既然无常殿是属于阴间的，为什么道士可以使用？阴间之主不会发怒吗？就这么给道士用来捉鬼，还是说有什么协议？”
“从利益角度来说，无常殿借给道士捉鬼阴间之主是乐见其成的，因为阴间鬼怪越多力量越强，所以定期会派遣麾下鬼神越界追缉人间鬼怪，引渡到阴间。道士搞不定的鬼怪，必然极其强大，正好抓了当做阴间的得力手下。”
我嘶了一声：“果然是无本买卖，打的好算盘。”
“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孙倪一笑，她笑起来时让人心情都好起来，有的人笑容就有这种奇异的感染力。
“无常殿、血河池、奈何桥乃至于幽冥关，都不受酆都大帝控制。”孙倪得意一笑：“世界上没有掌控一切的力量，人间没有，阴间也从未有过。酆都大帝虽然是名义上的阴间之主，但具体情况可不是王命所到，无所不服。阴间状况很复杂，能够进入那边的道士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以前天师能做到，现在也不行了。”
我小心问：“阴间之主是不是指的是一种称呼，就是类似于皇帝这样的，酆都大帝本身一尊很强的鬼神，它掌握了这个称谓？是这个概念吗？”
“很聪明嘛。”孙倪赞许了一下：“就是这样，只是酆都大帝执掌阴间时间太久，上一位阴间之主据说是三千年前的泰山君东岳大帝，后来反正就换了人，酆都大帝夺了主位，和人间差不多，勾心斗角黄袍加身什么的。具体情况，我们这些活人是几乎不可能搞清楚了。”
幸灾乐祸了一句，孙倪又说道：“回到正题上，阴间形成的历史太过于久远，能确定的是，那里拥有很多奇特的区域，要成为鬼神，必须掌控一处区域，才能称之为鬼神。”
“类似于诸侯藩镇割据的感觉？”我兴趣也上来了，最喜欢看人打架撕13.
“还不一样。”孙倪犹豫了一下：“其实阴间是有原住民的……最早的鬼神都是夺了原住民的力量，从而掌控了某一领域，这才成就了鬼神之位。阴间之主因为所掌控的区域特殊，并且幅员辽阔，能够抑制其他鬼神领地，所以才被称之为共主。”
陆阴阳忍不住道：“东方朔的《神异经·外景篇》第一页就是记录的这些吗？”
孙倪也没有遮掩，随意点头：“第一页记录鬼神，第二页描述妖魔，这原本就是东方朔先生留给后人的宝贵资料。可惜第三页遗失了，上面标记了一些鬼怪出没地和渊源，妖魔互相之间的关系，更是有最为关键的妖魔与鬼怪的相互关联。很是可惜。”
要说陆孙两家的兴盛和道法绵延，就不得不提奇人东方朔留下的《神异经·外景篇》，东方朔更是已知唯一获得以始皇帝尸身孕育的长生奇虫“无己”，神游进入阴间全身而返，留给了后人无数宝贵的精准记载。大多数只知道东方朔是一个杂学家，一个戏言佞臣，却不清楚他为各路术士道士指点了至关重要的方向。
“东方朔先生记录里，阴间奇异之地难以计数，庞大更胜人间，但也可能是比较的当时汉王朝领地，暂时无法得知具体疆域。”孙倪侃侃而谈，随手拈来：“但有一点他特别记载，与鬼神结识后他得知，阴间各地规矩迥异，却难以更改，只能去适应当地。鬼神亦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幽冥关无常殿酆都大帝也无法强行更改的缘故。”
听到这一番话，我心中稍微安定了下来，此前接触鬼神时感觉九黎君和天蓬君简直如神灵一样无所不能，看样子只是超出我们的常识理解，依旧具有其局限性。
万物皆有裂痕，说得一点也不错。
“生死路本质上就是无常殿内，生死相隔，生者离，死者入。知道其根源，你也应该明白了，没人能掌握无常殿，所以也就没人能说它到底会不会变化，是否一直保持稳定。”孙倪一笑：“懂得越多，越是发现自己一无所知，就是这么回事。等你爬上山，才发现脚下不过是一个小土坡，那些真正的山峦高耸入云，只是此前你只能看到云而已。”
她看了看手机：“今天就差不多这样吧。拷鬼棒里的那天兵就先留着，你可以选择尝试自己培养，不过我不建议，因为你和鬼神结成了参同契，就把天兵给她好了。万千鬼怪，不如一尊鬼神，好好和她搞好关系，说不定关键时刻对方心情一好就会救你一命。”
我听得心里腻歪。
明明说的是参同契，大家互相帮助来着，搞了半天还得是搞好关系，灵犀完全可以对我爱理不理……这和追女神有什么区别啊！
不，还是有区别的。
女神至少还会礼貌回复：去洗澡了，拜拜。
灵犀不会。
我念诗时，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这不是坑爹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