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前方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高大光头汉子，他身上缠着一根粗壮黑铁索，环装锁头各在左右手腕上，在蔡嫧身侧一道黑雾凝聚而成一名手捧书册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顿时喜道：“都司，巡判司公务堆积，还请回司签册。”
灵犀轻描淡写说：“我奉密令，巡判司一切按照过往历程处置。”
青衣女子颔首道：“遵命。”
前方背对我的铁索汉子问说：“都司，这野鬼需要拘役到巡判司么？”
由于我和灵犀眼下是一体，她所说说见就是我所听所闻，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虚张声势。”
对面郑守礼冷笑一声：“我已成鬼神之身，得到九黎君之灵，谁能挡我？”
说罢朝着铁索汉子扑来，一拳砸向铁索汉的头部，拳速极快，刹那已中铁索汉面部，只是被砸面者纹丝不动，看起来郑守礼的拳头就显得绵软无力。
铁索汉一手将郑守礼的拳头从脸上抓下来，又问：“都司，这野鬼需要拘役到巡判司么？还是无常殿？”
灵犀轻飘飘道：“留下，去他鬼身。”
“遵命。”
铁索汉斗大拳头张开五只捏住郑守礼面门，让这位自持拥有鬼神之身者拼命挣扎，浑身冒出道道黑雾，还试图反攻，可终究是徒劳而已。
片刻之后铁索汉手中郑守礼软软不动弹了，他也直接让其落下。
旁边的郑良奎由始至终不敢说话，只是眼神之中的惊恐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他见过许多世面不假，可这回巡判司鬼差出没还是头一遭。原本大局在握被这么一搅和顿时支离破碎，毫无还手之力。
他整个人也瘫软在地，挣扎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马兄弟……马兄弟，阿里只是和你闹着玩，他被体内的鬼物控制了，你不要和他一个粗人一般见识……”
灵犀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而是对身侧青衣女子说：“其他两位有来过巡判司么？”
“并没有。两位大人如都司要求，并不能进入干涉我巡判司运转。”
灵犀点点头，这时候在内心对我说：“这两个，一个是巡判司签判应无心，另一个是拯治司司命阳宣化。”
我这才明白过来，阴治都司权利一点也不小，管辖监督三司，包括巡判司、拯治司、举鬼司。
其中巡判司做的是核心业务的判鬼断乱，类同于人间司法审理；拯治司则是纯粹武力机构，拘役捉拿，禁御追缉，等同于人间公安局刑警队；举鬼司所行使的权责是监督阴间诸多机构鬼神，这个算是阴间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隐秘。
听到这里我更是想不通，明明大权在握，为什么灵犀会放弃北极四圣之首天蓬君之一的名号，放下手里可以说是掌控阴间无数鬼怪生死的权利，偏偏要出逃？
但她不讲我也不好问。
应无心就是青衣女子，她面容温婉，笑容可亲，看起来和寻常女青年并无差别，只是手中书册很是厚重，书中还有一只毛笔，笔头极大，白色尖端粘了某种红色颜料，十分显眼。
阳宣化脸上却是一张古怪惨白面具，这面具仿佛面皮似的黏在脸上，仅留下两只眼洞，露出阳宣化两颗没有瞳孔的白眼球，光是注视就给人极大压迫感。
“都司，这里似乎是一位鬼神营造的回溯区域。”阳宣化看似笨拙木讷，说起话来却相当干脆有条理：“这野鬼归属鬼神，离开此地也就消散一空，按照条例，是否直接放掉？”
灵犀道：“放了吧，也没什么用。拯治司繁忙，你先去忙。”
阳宣化回头抱拳：“属下告辞。”
话落下，整个人已经变成黑色碎末消散在空中。
灵犀扭头看向应无心：“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属下担心都司安危。”应无心笑道：“恰逢正与拯治司有一个案子，接到都司传令，属下就善做主张带阳宣化过来，再怎么说，他也比我这个手无缚鸡之鬼要更有用一点。”
灵犀似乎很宠溺这个女属下，哼了一声：“下次不要胡乱揣测，差点坏了事。”
“是，都司，属下知错。”
应无心双手抱掌前推，身子略弯，作了一揖。
灵犀显然也没把这当回事儿，问她说：“我记得九黎一族卷宗里，有一条记的是卒于枭首，历届九黎君死状惊人相似，你翻翻‘阴治卷宗’，不知道我记对没有。”
应无心立刻打开手里的厚厚书册，十分熟稔地停留在某一页，手指在上面搜寻了一番停在某处。
她开口道：“的确如此，九黎君‘失其头，忘其身，遂戕于异祸’。”
灵犀点点头，又问起说：“九黎一族依旧无人到阴司报道对么？”
“是，依旧毫无音讯。”
灵犀突然冲着应无心露出一个笑容：“今天看来可以解决这个遗留问题了，这里就是最后一代九黎君的回溯。”
应无心丝毫不见惊慌，只是皱眉：“都司，这样似乎不妥……九黎一族与大人度朔山的关系……”
“应无心，你记住，只要三司一日依旧所行其职，就要独立审理、追缉、监督职能。”灵犀冷冷道：“但有任何问题，让大人撤了我职，换一个都司即可。”
应无心无奈道：“都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不过我意已决，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灵犀一脸刚直不阿，让女下属眼里全是钦佩的小星星——可她并不知道，这位顶头上司现在可是“出境逃逸”状态，说起来自己都是被审判的对象。所以说，有什么下属，就有什么上司，应无心心思玲玲，蔡嫧会傻吗？
犹豫了一下，应无心突然开口道：“不久前，属下审理了一桩事关九黎一族的案件，九黎一位遗民死后被人接引进入阴间，天猷君带人截住了阳宣化的鬼差，以酆都旗为令带走了那鬼怪。后来属下也查证，的确获得了大人首肯。”
“行吧。”灵犀冷哼一声：“天猷反正就是拍马屁么，倒是适合他的一条路子，可惜能力有限，永远得不到真正要职。”
天猷君同为北极四圣之一，位居天蓬君之下，为第二位阶，说起来还算是天蓬君的副手，但从蔡嫧言语之间，我感觉俩人并不对路子。
我心里了然，原来阴间的鬼神也是要撕逼和职场斗争的嘛。
不由觉得那些高高在下的阴间鬼神亲切了许多。
“好了，今天就是和你碰个面，让你记得这张脸。”
灵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就是我的面门。
应无心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属下记住了，都司应该是和这人签署了参同契。”
“就你聪明。”灵犀不爽道：“行了，回去忙你的。”
应无心又做了一个长揖：“是，都司。”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为什么灵犀要让应无心和阳宣化两个阴间公职人员知道我和她的参同契关系？这样不是将自己完全暴露了？
只有一个理由：我可能是要当替死鬼了……
面对我愤怒的质问，灵犀只是说：“胆子这么小怎么做事？你不想想好的一面，有我打招呼，以后鬼差就不敢随便动你，懂了吧？”
虽然如此……我总是觉得别有阴谋。
灵犀不满道：“马烨你这人也是墨迹，又想占便宜，又不想承担风险，你想得倒美。”
眼下怎么争执都已经尘埃落定，我和蔡嫧之间的参同契关系这一辈子估计都是解不开，也就没法计较太多。
“下面看你了。”
灵犀将身体还给了我。
看着郑良奎惴惴不安的样子，以及躺在一边昏迷不醒的郑守礼，我一步步走向他们。
“郑老板，关于我的身份，请你记得保密。”
他拼命点头。
“否则。”我露齿一笑：“就只有我自己动手来保密了。”
“一定一定，我一辈子都不会乱讲。”郑良奎双手合十，就像是拜菩萨一样，态度无比端正虔诚：“如果知道您是鬼神之身，给我一千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有任何想法啊，马兄弟，马大人，马大师，我错了，我错了。”
此人也是狠辣，拼命扇自己嘴巴，态度无比端正诚恳。
我对赶尽杀绝也没兴趣，确定大局在握，我开始直入正题：“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么。”
“明白明白！”
郑良奎点头如捣蒜。
再心有丘壑镇定自若的人，面对超出他理解范畴的未知恐惧面前都会破了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