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之中再无此前那种装出来的天真烂漫，给人一种锐利敏达的刺痛感。
随后蔡嫧突然一笑：“马烨，你真是不断让人惊喜，看来选你不算是一个坏的决定。”
我心中揣测着她口中的选择，嘴上回道：“都这个地步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互相揣摩，不如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她瞥了我一眼，双手优雅地放在膝上：“那就要看你有什么筹码了。”
我知道这或许是今天最好的机会，也是最难以判断结果的时刻，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要说身陷九黎君记忆中，真正让人如芒刺在背的还是来历依旧模糊的蔡嫧，不能确定她的态度，我们始终处于危险状态。
“那就从你不是九黎一族说起。”
要玩就得玩大的。
自从上了祖船，蔡嫧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她以人头的形态出现，发现我们居然还安然无恙而诧异，第二次是我在面对黑火鬼怪时她趁火打劫，让我许诺以九黎君之名发誓与她一辈子绑定，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从无视到突然出手，蔡嫧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而这个步骤需要我不可。想来想去，除去我是男性的身份，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就在于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参同契”的人员。孙倪有法器白鹿刀，必定有道兵，陆阴阳身怀血蝠咒，鬼怪不侵，就我一个普通人可以成为“契者”。
加之孙倪早就断言蔡嫧真身是四大鬼怪之一的妖惑，她进入祖船后显然没有达到目的A，于是开始了B计划。
她嘴唇动了动：“有点道理，但我为什么不选郑良奎他们？”
“因为你信不过他们。”我平静地说：“与虎谋皮是不智的，参同契一旦定下，除非死亡是不可更替的。”
蔡嫧想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见她脸上没表情，小心翼翼继续说：“直到我看见九黎君与北极四圣之一的鬼神天蓬君交手，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头的地方在哪。”
“祖船上只剩下九黎君一人。”
我忍住想要一口气尽快说出的冲动，越是关键时刻越是需要掌握节奏，否则就会被蔡嫧占住主动。
“这艘九黎一族用鼇鱼驯服而成的祖船，上面留下的只有九黎君一人而已，其他九黎一族去了哪儿呢？在陆阴阳实地解剖推测下，得出结论是，九黎一族曾经使用鼇鱼卵，也就是所谓的黎舟作为沉睡不死的容器，但他们失败了，反而被鼇鱼体内的病毒感染，导致船上发生祸乱。”
乱象一起，感染者很快被九黎君雷霆之势杀戮分尸，由于祖船本身能够容纳鬼怪，所以九黎君并不担忧。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意识到这个简单的镇压举动却引起了九黎一族内部的分裂。
一部分族人背着他乘坐黎舟逃离了祖船，因为只要在祖船上，生死都在九黎君掌握中，所谓的不死，也不过是九黎君永远的属下与奴隶而已。
“听起来像模像样。”蔡嫧瘪瘪嘴，双手抱在胸前：“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就我所知，九黎一族极为团结，历届九黎君都强力而勇猛，这个说法却是说不通了。”
我心中一定：“正常状况下是这样，不过九黎一族本身就面临着一个巨大危机。”
“什么危机？”
“地狱无门。”
理顺思维，我笑了笑：“九黎一族最大依仗是祖船，不过祖船本身是一条远古鼇鱼，灵怪不会灭亡，但鼇鱼却是会死的，也就是说九黎一族依旧是有灭族危机的。那么是什么让他们坚信，只要上了祖船就能够避免死亡呢？”
“想来想去。”我看着面无表情的蔡嫧，说：“结果只有一个，九黎一族的祖船可以利用某种方法横渡幽冥关，如此一来才叫做天高海阔。”
这多亏了此前我穿梭了几处九黎君的记忆碎片，九黎君驾驭鼇鱼祖船直冲鬼门关而去，不惜和镇守无常殿的天蓬大打出手。
勇猛如九黎君纵然伤了鬼神天蓬，却依旧不能越过幽冥关无常殿，并且联系到在鼇鱼体内俩人也有交手，足以说明九黎君尝试了许多次想要突破天蓬的封锁，却都是失败告终，否则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端。
对一个群体来说最大的打击就是他们的信念被发现是前无去路的，九黎一族深信他们只要在祖船和九黎君庇佑下就能长生不死，然而鼇鱼在衰老死亡，幽冥关也并未替他们打开。
九黎君一次次试图闯过，都无功而返，这才是对九黎一族致命打击，回头无岸，前无去路，九黎一族彻底成了被困在大海上的囚徒。
在此基础上，九黎一族不得不选择其他方式来应对生老病死的危机，于是才有了鸠占鹊巢的黎舟计划，九黎族人异化长出尾巴后失去理智，九黎君大开杀戒，终于让多年被不死信仰加固的群落藩篱破裂开来。
死的死，逃的逃，这艘正在死亡的祖船上只剩余九黎君这位最后的船长。
我这回没有任何遮掩，直言：“你之所以要找到我们一起上船，目的很简单，你需要足够的替死鬼去探路，这才能够在九黎君记忆里找到你要的东西。”
等了好一阵子。
啪——啪——啪。
蔡嫧拍着手鼓掌，笑道：“说得真漂亮，没想到你才是这几个人中看得最清楚，马烨，你知不知道，现在我需要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是让你成为我的合作伙伴。”她笑容依旧和煦：“还是就在这里把你吃了，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秘密泄露了。”
命运被别人掌握是很不好受的，不过我并不担心：“你布局这么久，想来最终的目的对你十分重要，我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无非是因为动手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多想一点。我想我能够帮到你。”
说起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仿佛眼前并非是要决定自己生死，而是又一次面试。
面前十几岁少女模样的正是我的面试官，她可以盖章欢迎我，也可以让我滚蛋。
以前我总是很紧张，紧张来自于不自信和脑里空空，信息不对称让人只能被动等待，现在我却十分坦然，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和我合作，面对九黎君这样的鬼神，只要不是疯子都不会选择蛮力对抗。
“不得不说。”蔡嫧一脸不高兴：“你让我没得选。”
我笑道：“那么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蔡嫧突然妖媚一笑：“既然要当我的契者，那么你可知道我到底是谁？”
这我还真不知道。
据说契者与鬼神鬼怪签订参同契，会互相保守秘密，这秘密就是双方构成契关系的核心。
“你猜猜看。”
我想了想：“你是北极四圣的手下？”
“你再猜。”
我又想了想，估摸着蔡嫧这个妖惑多半是觊觎九黎君，该不会是想要蛇吞象把这尊鬼神给吞了？
于是我老老实实说：“猜不到。”
这让她得意起来，站起来绕着我走了一圈，说了一句让我只觉晴天霹雳的话。
“你不是已经和我见过照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