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鬼将蚁群一样驾驶翘头小舟，从四面八方将九黎一族祖船包围在中央，他们行动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驾船所到之处海面都被染得透红，杀气腾腾，令人心惊。
此时祖船上原本齐声呐喊的水手们齐刷刷抬起头，看向十字形光秃秃桅杆。
我现在才发现，那桅杆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体纤细，双手抱在胸前，气度不凡地睥睨着下方密密麻麻的鬼将兵团——说是睥睨也仅仅给人一种印象，他原本肩上应该有的头部此时空空如也。
九黎君伸手从桅杆前端摘下灯笼，随意一扯，外面蒙的皮囊顿时垂下来。他如同是一位出征的将军般双手将自己的脑袋安装在脖子上，还轻轻调整了一下角度，扭了扭脖子，接着九黎君一跃而下，重重落在黑藻甲板上，让我们脚下都传来一阵震感。
他张开手臂，后面有人将一个东西恭恭敬敬递给他。
九黎君往前两步跳上船头的船艏护栏，我调整了一下角度终于看清他拿得是那一柄骨弓，腰间还有一个箭袋——竟然就是之前白灯笼外面那一层皮子，箭矢就是原本弯曲卡在其中的木质骨架。
见首领毫无畏惧的模样，众多猛男们也再次兴奋起来，他们一个个齐声呐喊着一个有些艰涩的词，被北极四圣与酆都旗压制的热情再次熊熊燃烧。哪怕是混迹在其中的我也觉得浑身燥热，仿佛自己体内血液中原始暴虐的一面也被他们粗狂豪放的声音给激活了，让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嘭嘭嘭响着，身体里骤然充满了一种想要发泄、想要砸掉看到一切的怪力。
此时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区，九黎君弯弓搭箭，站在船艏栏杆上，瞄准最近的一艘鬼将驾驭的战船。
嗖的一声，箭去弦回。
电光火石间原本气势汹汹的鬼将发出一声惨叫，他们与脚下战船都被一层粘稠的绿色火焰灼烧着，很快就融化在赤红色海面上，兀自燃烧。
九黎君连续搭箭拉弓，周围被瞄准的目标一个个都被烧成水面上的烂泥，最后那一层绿火环绕住祖船，如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鬼将们不得不停滞在绿火边沿，似乎十分忌惮恐惧。
与他们相反，船上众人则是兴趣更加高涨，一个个振臂高喊，声势再次大涨。
狂热情绪席卷着整艘祖船。
我看到陆阴阳脸上却更加阴沉，似乎这并非是一个好信号。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进幽冥关？”
她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九黎君的脑袋不是被人砍下来的，是他自己摘下来放在船艏桅杆上。”
我稍微一愣：“他为什么这么做？”
“路引。”
陆阴阳嘴唇抿紧，牢牢注视背对我们继续轻描带写张弓猎杀鬼将的九黎君，她声音不自然低了几分：“记得你给我说过，和罗子敷最初上船时遇到了‘鬼将过境’，对方发现了你们，却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我点点头，这事让我一度很是不解，那时候到底是现实还是已经进入九黎君记忆还不得而知。
四类鬼怪之中，白虎属鬼将行军征伐，吞噬鬼魅，最具攻击性。
若九黎君的头颅是进入鬼门关的“路引”，九黎一族自称不死，可以化身灵怪附着在鼇鱼船上，那这艘九黎一族的祖船即是说可以出入人间和阴间？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陆阴阳皱眉：“九黎君想要闯进幽冥关，这有点不符合常理，一般哪怕鬼神……”
我已经听不到她说了什么，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即将开启的大战上。
背对我们的九黎君裸露出雪也似的后背，宽肩窄腰，四肢析长，这时候他身上还没有那么多的符文，十分干净。
九黎君前方，四个抬棺人正扛着石棺一步步走来，他们依旧不为前面战局失利所动，该敲的敲锣，该吹的吹唢呐。
持旗人尖声道：“炎帝烈血，北斗然骨，四明破骸，天猷灭类，神刀一下，万鬼自溃。”
最后一个溃字完毕，锣熄鼓停，海面浪潮都骤然坍塌平整下来，海风亦生生消散开来，四下静若寒蝉。
石棺上面的棺门轻轻响了两下，棺门被两根细长的手指推开，一名头发如同赤炎般燃烧的银甲少女从中走出。
酆都大帝麾下北极四圣之首，镇守鬼门关无常殿的鬼神天蓬醒来。
她双眸艳红，凝视着九黎君，樱口微张，说了一个词。
我什么都听不清，只是发现这一声下，原本周遭海面上被九黎君骨弓引燃的绿油油奇火齐齐熄灭。
九黎君沉默地面对着天蓬，他将放在弓弦上的手放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表示并无冒犯之意。
天蓬只是冷冷看着眼前不速之客，嘴唇翕合，又说了一个词。
这让九黎君的手猛地回到弓弦上，牢牢瞄准眼前鬼神。
天蓬手指一张，原本后面的石棺里飞出一道白芒，这一道白芒对着九黎君面门直射而来，九黎君手里弓箭再次出手，双方交手那一瞬间我双目无法视物，眼泪不停流出来。
耳边陆阴阳喊道：“别看，太近了，哪怕是我们现在都会受到冲击的。”
她的话说晚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九黎君的样子陡然一变，原本白练般的躯体上长出一团团黑色蛇状纹身，这些纹身如同活物般迅速攀爬汇聚于他手里弓弦上，这一发无形之箭射出，光是弓弦颤抖声就让我心悸难受，供血不到大脑令我眼前一片漆黑。迷迷糊糊之间，我看到惊人的一幕——
北极四圣之首的天蓬胸口被这一箭射穿，体内有一股浓郁白气泄露出去，第一次让这位大名鼎鼎的鬼神一脸恼怒，霎时间她身体里又伸出两只手臂，两颗头颅，其中一个脑袋对九黎君怒目而视，另一个脑袋则是在讥笑。
这笑容看得人身体毛毛的，更诡异的是，她的笑着的脑袋眼睛瞳仁聚焦却是我这个方向。
她发现我了！
身体就像是被丢入一个巨大搅拌机里不断做离心运动，让我很久很久脑子都眩晕得厉害，不停呕吐，眼睛发黑不说，一张嘴就是呕吐，吐得整个肠胃都要空掉。
一只冰凉的手抹在我额头上。
“还好，只是生理轻微不适。你先在这里休息。”
陆阴阳的声音让我稍微心里放松，这一松整个人就双眼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