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后我反而放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我也没法改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真人感受“借神”，鬼怪这种东西陆阴阳一直表示需要保持距离，就像是妖魔一样，除非专业人士，非业内人士尽量不要触碰。
也不知是否是罗子敷劾召的鬼怪种类问题，我感觉倒是并没有特别难受心慌，比阴阳寨孽龙观前面对坛净和尚的魔象时要好太多。只觉有一层像是塑料袋一样的东西套在身上，让自己手脚活动不开，脑子动了，身体却跟不上。
罗子敷眼睛看着前方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语速极快：“不用担心，这是对人体危害最小的‘天兵’，我用不动明王印专门招来坚强体魄的天兵，对身体反而是有益的。”
陆阴阳质疑：“据我所知，鬼怪绝无纯粹有益者。”
“当然也有一点点副作用。”罗子敷不得不补充纠正：“让你身体不怎么灵活而已，小问题，其实……”
她突然噤声，紧张地看着前面。陆阴阳也与她保持同样的姿势和角度，牢牢盯着化尸虫方向。
光暗交错间，无头的九黎君背负着大弓一步步走来，他身上缠着脏兮兮的裹尸布，石质大弓被他斜卡在硬朗上身，弓弦朝前，弓壁对后。
和他对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哪怕这一具无头尸体有双看不见的眼睛。我手脚开始感觉到麻痹，肌肉也有些不听使唤，心跳血流加速，肾上腺素飙升之下让我前所未有精神高度集中。
九黎君左手单掌对着我的面部，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张开时我才看清他手指相当修长，掌心距离我的鼻尖大概只有五厘米。
猛地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软软要倒下去，最后我撑着双腿勉强稳住重心，极重的眩晕感就仿佛是人被从翻滚列车上丢下来，眼前九黎君都变成了三个。
我努力眯起眼睛试图消除重影。
九黎君解开左臂上的一条裹尸布，手掌轻轻压在白练似的肱二头肌皮肤上，手掌离开时那里有了一道金字刺青，有些像“井”字，和周围其他纹身没有什么两样。
做完这一切后九黎君突然越过我往前走去。
他双腿踏入血湖，没有丝毫被水阻力影响，大约走到血湖没过小腹位置九黎君突然右臂一拉，那面等人高的大弓被他从身上取下握在手里，左臂张弓，右手拉弦，九黎君将大弓拉开，只听嘣的一声，弓弦犹自抖动，九黎君僵持开弓后姿势。
那一霎那我只觉得耳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耳洞，紧接着就是耳鸣，我回过神九黎君人已背负大弓扭过头，一步步朝来路返回。
我润了润发干的嘴唇，问陆阴阳三人：“他在干什么？”
“猎鬼。”
陆阴阳用词很是小心。
“果然和你说的一样，九黎君还真是只对鬼怪出手。”罗子敷神色之中有几分喜色：“哎，咱们快跟上，就靠九黎君开路了。”
于是我和陆阴阳扶起阿里，罗子敷警惕四周，我们三个半人跟在九黎君身后亦步亦趋。
九黎君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就像是经过精密丈量，不会长也不会短，恰好就那么多。
对跟随他身后两米距离的我们九黎君毫无反应，这让我们彻底放下心来。说实话，如果九黎君要下手宰人，我们在场的对他来说都是菜鸡，两米距离和二十米距离没有任何不同。
路上我们走得小心翼翼，谁也不敢说话，生怕引发不可知后果，呼吸都尽量放平缓，不要过于急促造成声响。
不得不说陆阴阳的判断十分正确，九黎君一路所至，连变异完成的化尸虫们也畏惧地纷纷躲开，任凭他带着我们这几个差点毁掉它们巢穴的仇人大摇大摆折返。
九黎君如同是这艘祖船的绝对统治者，所到之处管你妖魔鬼怪都得俯首称臣，他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走到沼泽上亦是如是。
最诡异的是他的路径上根本没有化尸虫构建的白骨之路，而是直接脚踏泥淖，在九黎君脚下原本粘稠流沙一样的泥淖变得坚硬如铁，我们硬起头皮踩着他脚印，发现并非仅仅是这一处硬化，而是以九黎君为核心，朝着四面八方如同破冰一般蔓延固化泥潭。
我脚下不慢，心中惊涛骇浪，这和我认知范畴的“妖魔鬼怪”已经完全不同，生生以个人之力改造自然环境，放在古代神灵也不过如此。
难怪仅仅八十一人，九黎一族也敢向如日中天的黄帝一族宣战。
很快九黎君就来到了此前化尸虫聚集的海绵墙面前。
他人一到，原本还有半人高的水竟然顷刻朝着两旁逸散消退，他就这么镇定自若地一步步返回他所下榻处，让我怀疑古代先知摩西分水而过这件事可能是真的。
终于抵达了停尸房，这里原本散落在地的人头此时已一颗颗重新挂在墙壁上，好端端闭上眼，加上四周堆叠的无头尸身，整个构成了一个怪异的地狱艺术收藏室。
直到九黎君机械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们这才敢给阿里止血救援。说我们，其实就是陆阴阳主导，我在旁边打下手收集裹尸布，用阿里那把刀割了墙上的骨刺下来给陆阴阳用以做骨架。
由于这里温度很低，加上陆阴阳对急救处理伤口很有一手，原本阿里还在滴血的伤口总算包扎止住。
“眼下只能这样。”陆阴阳皱眉道：“我用天官给他暂时止住血，后续只能出去再考虑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都放松下来。将原本被判必死的阿里救了回来，让我燃起前所未有的信心，这也是对我们自己的最好交代。救阿里，就是在救我们自己。
“歇歇。”阿里用口音极重的蹩脚中文说，他双眼之中感激之色毫无隐藏：“歇歇你们，救了窝的命。”
罗子敷神色也是一松：“说起来，为什么你单独一人陷入那血湖里头？你和陆阴阳一样，也同其他人分开了？”
“不。”阿里回答：“我和老板、阿学在一起，只是。”
他华语口语不太好，似乎在考虑用什么词汇，这时候罗子敷一张嘴，说着马来语，顿时阿里和她交流起来。
完了罗子敷则是面色凝重对我们说：“郑良奎他们几个人进来时，阿学突然反水打伤了郑良奎，阿里是被他丢入红湖里。”
我对郑良奎的遭遇毫无兴趣：“孙倪呢？”
罗子敷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她是你二姘头么？她们根本不在一起，就他们三，郑良奎，阿里和阿学。”
正当我心里一松，罗子敷又补了一句：“不过他说，郑良奎似乎是打了阿学一枪。”
陆阴阳突然问：“为什么我们没有听到枪声？这里算是相对密闭空间，枪声应该能传过来才对。”
罗子敷也问了阿里，之后说：“很多棉花。”
我忍不住说：“哪来的棉花？”
罗子敷也一脸狐疑，听过之后转述：“他说，他们进入祖船后所在地方在下雨一样下棉花……”
“下棉花？”我怀疑是不是罗子敷听岔了：“你再问问。”
罗子敷并没有反驳我，而是又和阿里沟通了一番。
她脸上古怪道：“他说在下棉花，一团一团的，铺天盖地黑雪一样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