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良奎沉默了下来，他几次嘴唇蠕动想要继续叙述下去都失败了，最后他有些烦躁地左右摸索，后面阿学变戏法一般递上一根香烟，又给郑良奎点上。阿里则是木木继续站着，让我总算有些明白了，阿里为什么不太得郑良奎喜欢，不太会察言观色。
吸了一口长烟，郑良奎打开窗户，放外面的风进来，自己也对着外面吐出眼圈。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有那种东西……”
郑良奎无法形容眼前的黑船到底有多大，只觉得这艘船怎么那么长，就像是一根弯曲的浮木漂浮在海面上，它一出现连之前不断涌动的水面也平静下来。
正常的渔船也好游轮也好躯体都是直的，黑船却是弯曲的，从空中俯瞰的话有点类似于一个被拉开角度的W，看起来就像是视线扭曲之后的结果。造型如此诡异的长船，常理来说连浮在水面上不侧翻都费劲，它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行驶过来，浑身就像是隐藏在影子里一般，唯有船头挂了一盏灯，极其耀眼，照亮了扬起的船头和桅杆。
郑良奎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海市蜃楼。
母亲喃喃道：“船来了，船来了，我要回家了……”
海市蜃楼一般距离岸边很远，是极远之地物体反射光经过大气折射形成，而且作为海商人家，经常出海的郑良奎很清楚，蜃景边沿是模糊的，并且呈现虚化状态，只要调整观察角度就会消失。
可此时郑良奎爬到树上，沿着岸边跑远观察，这艘巨蛇一样的黑船依旧横亘在海面上，船头的灯笼闪亮如旧，如同是古早时候渔民们说起的海龙王车辇。
他心中大骇，到底这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母亲说她要乘着这艘船回家？
郑良奎跑回到母亲身边，海安已经闭上眼咽了气，嘴唇挂着笑，走得极其安详。这让郑良奎愧疚懊恼，光顾着去打量这艘古怪蛇形船，却忽略了母亲安危。
前后事情发展过于迅速光怪让郑良奎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再度望向前面海域，那艘黑船已然消失无踪。
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艘船是来接引母亲的。
事后郑良奎询问了当时在附近海岸边上的渔民和游人，他们都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黑船，只是说当天风很大，吹得呜呜作响，海浪也高，他们早早就离开有些危险的海边。可郑良奎明明记得，那时候风平浪静，一艘挂了白灯笼的蛇形黑船静悄悄停靠在岸边，古朴庄重，母亲含笑而终。
哪怕近二十年过去，这件事郑良奎从未忘却，它是那么离奇又悲伤，母亲宁静的死和那一夜天气预报的浪猛风大，让海岸边一度出没的黑船变得更加神秘缥缈。
“我母亲去世之后，给我留下一件遗物，我是我们家独子，我父亲希望有很多子女，不过我母亲至始至终就生育了我一个。这遗物也就被我继承了。”
郑良奎对阿里看了一眼，阿里点点头出门。
目睹这一幕，我心里所想又略有改观：郑良奎很清楚阿学和阿里的长处，阿学为人机敏，阿里人踏实可靠，所以选择让他们做自己擅长的事情，的确有识人之明。回头想想，郑良奎一来就故意朝我示好，未必不是看中我人好说话，想要从我这里挖出点东西——倒是和阎王洞那个老头子一回事儿。
郑良奎将烟头从窗户丢下，关上窗门用白水漱了漱口：“留给我的东西是一封信，我母亲让我以后记得也要去寻找‘祖船’，这艘船能够让我不会跨入死地，如果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去找祖船，只要上了船，就会安然无恙。”
他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我知道我讲的这些你们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四十岁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纵横江湖，游走于各国显赫之间，可四十岁后我发现自己只是惹了一屁股敌人，得来的不过是并不多的资产，而这些资产随时可能不属于我。”
中年人用手指摸着胸口的玄虎爪，仿佛在细细回忆这些年的风雨：“人上了年纪，心也渐渐收了，想要安安静静过完下半辈子。结果没想到，在自己的橄榄园里头发现了一艘黎舟。”
他并不知道我们所知，主动耐心讲解着：“我母亲以前讲过一点，黎舟就是祖船的引渡船，不过她的说法很古怪，说黎舟是从祖船上长出来的，我也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良奎自己都觉得理解困难，也不求我们能够立刻明白，于是越过这一部分说：“黎舟是以前一些族人很祖船失散时乘坐的，能够感召到祖船所在的地方，还能够招来祖船，大概就像是我母亲弥留之际那样。”
“所以，我看到黄石公在橄榄园里挖出黎舟，还以为他和我母亲当年一样，都是族人。结果试探一直无果，也就耽搁下来，黎舟我也藏了起来。”
此时阿里从外面推门而入，将一个小小的黑皮包递给郑良奎，郑良奎直接转手给了孙倪：“请看，这就是家母的信。”
孙倪戴上一副橡胶手套后这才打开皮包，小心翼翼从里头翻出一个防水密封袋，拉开拉链，将一张折叠的纸张慢慢打开来。
我凑到孙倪旁边一看，发现上面是画和字的结合，有些像是连环画。
左边第一幅画上是一艘狭长大船，它左右船侧长着许多触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大蜈蚣，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触须上长着一些果实一样的东西。边上写了一个单词Labu。
我用手机查了一下，labu是马来西亚的一个城市，难不成这艘祖船起源地就是这个拉布？
结果我一开口就闹了个尴尬，孙倪盯着纸上画，给我科普说：“这是马来文，意思是葫芦形的东西。”
第二幅图则是有人在海边，这人画得极其简单，直愣愣站着，脑袋却没有了，就在他前面不远出现了祖船，祖船上的灯笼这回也画了出来。同样的，无头小人后面写了一个单词“Pemasar jalan”。
“Pemasar jalan，指的是引路的人，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死亡将会引导祖船接应族人？”孙倪自言自语着，她目光继续往右。
最后一幅图画却是在纸张背面，占据了极大篇幅，却是祖船的一张俯瞰透视图。
祖船和我见过的任何船舶都不一样，它没有甲板上的船舱，弯弯曲曲的身体更像是一条巨大蛇类，要说最接近其形态的，我只能想到潜艇。难不成祖船平日里沉入水下，收到感召时才从水下浮上来？
郑良奎母亲将这条蛇一样的祖船划分成了不同部分：
船头挂了灯笼处往里是一条长长窄道；然后是一个椭圆状房间；再往里是一个球状屋；接下来的屋子空间很大，所有屋子里最长；与长屋紧紧相连并且将后面空间近乎从中一分为二，是另一个长条状屋子；往后是一条弯弯曲曲羊肠小道似的地段；后面是一个像是烤肠的空间；挨着烤肠又有一个房间；最后面又是一条长长窄道。
加上前后窄道，总计九个部分，令我马上想到才到过的阴阳寨：“又是九宫八卦？”
“不是。”陆阴阳看出了门道，略略一想后用手指指着图上部位一个个说：“倒是和蛇内部的生理构造很一致，最初的长道是气管，然后椭圆状是心脏，心脏后是肺部，最长的这个是肝，与肝接壤是胃，胆囊和脾，后面是睾丸或者卵巢，接着是肾，最后是直肠与泄殖腔。这个结构很标准，生物特征十分明显。”
按照陆阴阳这么说，这艘船简直就是一条活着的大蛇，又或者是生前是一条巨型蟒蛇，皮肉骨骼硬生生被人改造成了一艘诡异的黑色祖船……
我们在场人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