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内，两只浑身羽毛的鸡躺在里头，水漫过了鸡身，在它们俩旁边还有两根看起来像是双节棍的东西——正是山药，皮都没剥开，只是洗掉了外面的泥巴。
我看得头皮发麻：“你在这里就吃这种东西？”
陆阴阳不好意思地说：“不是，陆循说有客人来，还是应该做点饭的，光吃肉干不太礼貌。”
我想到陆阴阳在宁泗市嚷嚷吃牛排的样子，不免困惑：“你这里就这么一口锅，平时怎么做饭？”
厨房看起来很大，里头却只有一口锅，旁边还有烧烤炉、以及泥土灶，如此简陋的餐具很难做出可口美味。
“我只会用这个。”
陆阴阳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带我绕到了厨房里头一个小房间，几个大柜子紧密挨着，陆阴阳一把拉开，里头银灿灿一片差点闪花了我的眼睛。
柜子里全是各种银器餐具，烛台，西式在左，右边中式餐具都是陶瓷，晶莹剔透，更像是工艺品而非日用品。下面则是各种煎锅、奶锅、煲汤锅、砂锅、石锅、炖锅、烧烤架……
“真是土豪……”我虽然羡慕不过也觉得怪异：“据我所知我国人没有用银器当餐具的习惯吧？”
陆阴阳嗯了一声，把弄着一把切牛排的锯齿餐刀：“这是从江西搬过来的，以前一个传教士送给陆折。陆折之后又花钱打造了一部分银餐具。在欧洲以前经常发生传染病和瘟疫，银器被认为是可以驱邪和圣洁的，当然本身也昂贵，代表了身份象征。后来陆折认为家国大乱，银器能够保值，而且哪怕没有钱了也能够用来抵押和变现，所以就一路带了过来。只是一直没有用上。”
原来如此，我没想到陆家打造银器还有其他深层次的考量。
左手处是几十把刀具，右手边是一个小药橱的形式，里头有很多小盒子，盒子上贴了黄纸，纸上写着各种香料、调味品名称，里头的调味品用纸包包得很好，一打开就是各种奇异香味迎面扑来。
最上面的挂钩上则是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模具，我只认得出煎蛋、丸子、烘焙小蛋糕的铁盒，更多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装备，让我这个做饭还算多的男人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简直是一厨房百科全书，古里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
比如说我手里现在拿着的这个竹筒，里头有层层布网，陆阴阳说是榨果汁后过滤果肉避免影响果汁口感用的，简直奢侈。
一番打探，我才明白之前陆家居然有个管家陆安。那管家是陆折收留的一个孩子，取名为安，和陆循一起长大，性情敦厚，精通厨艺和解剖，是陆循的好友，也是陆家的管家。小时候周游都跟着陆安大管家学过解剖，不像陆循的严厉，陆安更像是一个传统温和的长辈，总是安慰鼓励周游。
“陆安去年下山了。”陆阴阳眼神有些迷惑，或许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安一把年纪还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
我问她陆安去了哪里，陆阴阳说不知道，陆安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没什么日子好活，所以准备再去看看外面的生活。为此陆循原本就孤僻的性格变得更加古怪，一直不怎么好的身体也与日俱下。
失去了陆安，陆家失去了一个照料所有人的臂膀，陆循只有自己做饭，陆家生活质量一落千里，老人家因而总是乱发脾气……
我算是明白了，一老一小，一个大老爷，一个大小姐，哪会什么家务活儿，还得我来干。
烧了开水浸泡后我先把鸡毛拔了，橱柜里有一种奇特的小镊子，拔一些顽固的毛很顺手，接下来挥舞菜刀将其砍成若干段放入清水中煮开。倒掉有血水的血汤，洗净鸡肉，放入陆阴阳给我找来的姜块、红枣、香菇，撒入盐，把剥皮后切成小段的野山药也放入砂锅中。盖上盖子，烧开后把下面的柴火弄得稍微小一点，慢火炖汤最好味。
我这种做法算是最常见的，可惜她这里没有高压锅，有的话就能够大大缩短时间了。
途中陆阴阳一直好奇地在旁边看，手里摸出小本本认真记录着。
我拿过来一看，上面不仅写清楚了每一个步骤，还进行了图文分解，比如肢解鸡块一段她就写了具体要切成多少段，如何处理鸡毛，去除血水，以及汤里佐料比例。写得就像是论文一样严谨，素描捕捉能力也超强，看得我不知说什么好。
或许这就是学霸吧……
“你好厉害。”
这还是陆阴阳第一次夸我，看我的眼神和日常那种冷淡无视截然不同，也不像是见我出血那种瞄准猎物的状态。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恢复成了普通年轻女孩的面目。
“周游说你别的什么都不会，就是做饭厉害，果然了不起。”
明明是夸奖的话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教你。”我随口道。
她用力点点头，双手放在腿上，朝我鞠躬：“麻烦你了，请多多指教，我会认真学习的。”
这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有时候我怀疑周游是属狗的，麻烦事的时候他一定远远的不会沾惹，我都饿得眼睛发花了终于等到鸡汤可以喝，周游大摇大摆回来，看了一眼：“嗬！马老师做饭了啊，给我来一碗鸡汤，最近得好好补补。”
或许是食材加成很大，明明是很普通手段烹饪出的鸡汤味道非常鲜美，山药也软糯清香，我们三人将一只鸡一锅汤全部扫光。
剩余的那一只我准备用来做烤串。
周游的祭奠任务到此基本完成，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和明哥汇合。我听得心情大振，说好来休假拐弯到陆家老宅一路担惊受怕，简直受罪。
半夜里我还是听到外头有铃声，觉得有些不安。
周游却安慰我说，多半是风吹石缝的声音，不要过于紧张，况且哪怕竹山教人拼命来到这里，还有他表姐。
“表姐不擅长生活方面的，打架和正事方面那是天赋。”周游打了个哈欠：“睡吧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陆阴阳依靠门口处闭眼，一副“天子守国门”的气魄。
我想自己可能是过于敏感了，也用毯子裹住身体。
半夜里我听到有人似乎在喊我名字，声音轻柔缥缈，是个男人的声音。
马烨，马烨——
这个声音几年后我依旧无法忘记！薛祥文身体扭曲的奇怪样子再次出现在眼前，他鼻子里嘴里都流出血液，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个可怖的血色笑容。
马烨，马烨，你还记得我吗？我会一直看着你，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
惊醒时我发现自己居然是站着的，陆阴阳和周游都睡着了，只有炉火还在燃烧。
我赶紧缩进毯子里，山里昼夜温差很大，身上已经有点僵硬，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梦游习惯。再次闭上眼，这次再没有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