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大皮箱里取出一件件东西，便携式研磨器（这东西取代了小石臼），试管架，大小试管，一个个小塑料瓶装着的药水和粉末材料，以及一根像是装羽毛球的长竹筒。
陆阴阳用“铁钩铜爪”从弱水葫芦中的骨头上提取了一点样本，放入调制好淡绿色液体的试管里，一会儿试管内就像是浸泡了泡腾片一样开始冒出许多气泡。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里：“你站在门口，不要过来。”
阿里一笑，带着伤疤的笑容有几分奇怪，他走到了门口，继续直愣愣看着我们。他听得懂华语。
倒不是陆阴阳要保密，而是接下来的步骤十分关键，尝骨法中的“召灵虫”可以说是妖魔鬼怪的聚合体，有玄武属灵怪“妖惑”附体，妖惑只有在阴阳接触时才会苏醒，一男一女近距离的配置最适合，阿里在的话可能会破坏平衡。
陆阴阳伸手从竹筒里抓出蛇一样的“召灵虫”，它身上是红白相间的花纹，脑袋上探出蜗牛一样的柔软触角，口袋一样的吻部里全是细密牙齿，被人打扰让它情绪不佳，扬起脑袋张大嘴似乎在表达不满。
她一把抓住召灵虫的脖子，将它吻部对准试管口，召灵虫口里钻出三根异形一样的尖刺触手，迅速探入试管之中，很快试管中的液体就减少了一些。
召灵虫突然开始身体扭曲，尾巴将陆阴阳小臂缠紧，我只觉得耳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耳膜发紧发胀，听力短时间内失去了。
等我回过神来，看到陆阴阳已经结束了第一阶段，在笔记本上写了一组数据，原本站在门口老神在在的阿里眼睛惊惧不定，身体绷紧，用手摸了摸耳朵，一脸恐慌，嘴唇都发白了。
我心里好笑，任何人第一次接触到灵怪都是难以置信的，而且这种对精神上的压迫感和污染会让人长时间精神压力巨大，难以消散。
不过此时没有功夫去顾虑这个监视者的情况，我开始用研磨器碾碎另一片骨头，上一块取自于尸骨头部，这一片却是来自于尾骨。
这回“尝骨法”实验反复进行了好几次，召灵虫也吼了几次，就像是在发泄吃错食物的不满，吼得阿里脑袋晕晕乎乎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祈祷词。
略微让我意外的是，我对灵怪的抗性似乎提升了，只是略略觉得有些不舒适，类似于坐电梯，比起第一次要好太多。
“骨骼不是同属。”陆阴阳得出结论，看了一眼抱着头的阿里，递给我一颗药丸：“让他吃这个，能好一点，把门打开，他们可以进来了。”
等我喂了阿里药，打开门，郑良奎一马当先快步进来，看到坐在地上的阿里时眉头一皱，看向我们时又恢复笑容：“怎么样了，有结论了？”
这人对自己口中的“小兄弟”阿里毫不在乎，显然更看重陆阴阳对弱水葫芦里尸骸的鉴定结果，更坐实了我对阿里和阿学的身份猜测。他们两个绝对只是郑良奎雇佣的保镖或者手下。
陆阴阳合上皮箱的扣子，这才说道：“我把两具尸骨分别采样，逐个实验排除，能够确定的是，这是一男一女，年龄粗略估计在二十岁出头，应该是同一时代的两具尸体。”
郑良奎着急问道：“那他们到底是什么种族，怎么会有蛇尾？”
“他们并没有蛇尾。”陆阴阳平静道：“而是他们下身的骨头和蛇尾骨黏合在了一起，所以看起来像是人首蛇身。”
我们都一阵失望，搞了半天居然是赝品，简直白费劲。
“黏合？”此前一直在默默听结果的孙倪突然开口：“这种程度的黏合要怎么才能做到？看起来简直像是长在尾椎骨上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不过。”
陆阴阳示意我们走到葫芦船体旁边，用手里红外线镭射笔的红点照向尸骨下身和蛇尾骨接壤处：“哪怕把蛇尾骨拆开来，他们的骨头依旧很奇特。”
她小心翼翼将蛇尾骨拆开，毕竟年代久远，骨头保存完整已经相当不易，本身十分脆弱。
镭射灯照向她拆开的接壤处。
我们都是一愣。
这躺在葫芦里的人竟然真的长出了一根尾巴骨。只是这根尾骨并不长，接近十厘米，但也足够惊人了，蛇尾骨是和这一块黏合在一起的，就仿佛是给他们的断尾做的修补工程。
“这一男一女两具尸骨尾椎骨都有长十厘米左右的疑似尾骨，这是一种非常罕有的返祖现象，但同样两具可能原本这一族人就有明显返祖迹象。”陆阴阳继续说：“我怀疑这是一种他们族内的丧葬方式。”
人类自从开了思维，从古至今有两个命题一直是永恒的，命题一是我们从哪儿来，命题二是我们要去哪儿。这就是普世价值中最基础的两个字，生与死，对生与死的思考激发了深度思考，可以说是文化最早起源之一。
于死亡，我们更多时候是敬畏和祭祀，以某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的方式来应对这不可知的前路。
陆阴阳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葫芦内的两具尸骸身上有许多伤口，几乎都是钝器造成的伤口，疑似俩人被敌对方杀死。后来族人将他们尸体找到，安置于弱水葫芦之中，并且在他们尾巴处接壤蛇长尾，这在古代丧葬中是一种寄予祝福的方式。有很大可能性，这一族人以“尾巴”作为某种图腾或者崇拜。
“陆小姐你吓我一跳。”郑良奎摸着胸口，一脸庆幸：“我就说嘛，这两个古代人就不简单，连死人都用这么讲究的弱水葫芦做棺木，肯定身份显赫。而且长了尾巴，年代肯定久远。”
对专业极其严谨的陆小姐立刻纠正他说：“这样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现在稀缺的物种，若干年以前也可能相当常见，比如古代貔貅基本上被认定是现代的马来貘，《旧唐书》记载，唐太宗就曾经赏赐司徒长孙无忌等十余人‘貔貅皮’，当时貔貅皮就是一种珍贵的常用赏赐，暖和，辟瘟。但国内很早就看不到马来貘了。”
郑良奎一点不恼，反而一脸受教比出拇指：“陆小姐果然学富五车，专业，专业，这次请到陆小姐和孙小姐，真是请对人了。”
我看不下去了，提醒说：“郑先生，阿里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阿里你怎么了！”
郑良奎这才恍然大悟一样过去扶起阿里，朝上面喊：“阿学，带阿里去医院看看。”
上面那个拿小刀的年轻人懒洋洋过来，扶着阿里往外走去。
阿学突然转过头说了一句什么，郑良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一般。
“走走走，今天我请三位吃海鲜火锅，来海南不能不吃海鲜。”郑良奎一脸豪爽：“今天一定要吃好，玩好，还有表演节目。”
等我们上了车，孙倪突然低声道：“他们之前一直在说一个叫做‘蔡’的人，这人听起来应该是被郑良奎控制住了，和弱水葫芦里的尸体有点关系。前面那个阿学就是给郑良奎汇报说‘蔡又开始发作’，这事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问题。”
我赞赏道：“深藏不露啊孙当家。”
原来她听得懂马来语。
孙倪微微一笑：“还行吧。”
陆阴阳也开口道：“那两具尸体不是死后被折磨的，是生前被私刑而死，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用死者献祭的手段，不是普通丧葬。”
我惊了，陆大小姐居然也知道藏一手了。
孙倪却是脸色凝重起来：“这事和九黎有没有关系？”
陆阴阳犹豫了一下：“不好说。”
孙倪叹了口气：“但愿不要。”
陆阴阳淡淡回答：“我宁可遇上。”
听她们暗号一样的哑谜，就我一人听不懂，不由有些郁闷。
于是我也抛出一个砖头来引玉：“那个阿里应该是知道一点灵怪的事情，常人遇到灵怪出没只会觉得恶心难受，他眼神却十分恐惧，除非他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所以我敢说，郑良奎和阿里、阿学应该都多少知道一些灵怪的事情，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行外人。”
“不错嘛马烨，算是上道了。”孙倪夸了我一句，正色道：“这回我们一定要千万谨慎，尽量不要分头行动，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出门前我卜了一卦，是下中卦，但到达海南，你们俩来时我又用‘贪狼’配合卜了一卦，结果是风行天上，小畜，下下卦，恐有血光之灾。”
我心里一沉。
专门应对妖魔的陆阴阳，世代传承研究鬼怪的孙倪，俩人联袂出动，不过是处理一个古代葫芦，卦象居然为大凶。
到底前面有什么等待着我们，我们至今不知道。
如果当时能看到即将面临的境况，我想我们三人都会毫不犹豫立刻放弃这一趟看似轻松的任务，立刻扭头返回内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