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贴着我，八爪鱼一样抱紧我的身体，让我只觉得被一块人形冰块黏在身上，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陆阴阳是太冷了。
不过搂着我时她也渐渐安静下来，在我胸口的呼吸慢慢平稳，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服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哆哆嗦嗦将旁边空调打开，好一会儿总算暖和了起来。
陆阴阳潜意识里把我当成暖炉，几乎挂在我身上，好不容易才把她手脚拉开，不过看到她额头上贴的符纸，我又有些好笑。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关上门给周游打电话讲了一下这个突发情况。
“血蝠咒？”周游咦了一声：“没听过诶。”
他说等等我起床翻翻笔记。
好一会儿周游这才懒懒说：“不要慌，以前我曾祖父陆折有过这么一个符箓记载，不过具体属于‘不传之秘’，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表姐她是这一代陆家传人，爷爷肯定教过她。你不要着急，给你讲，听说有次表姐一个人被人贩子带走了，差点卖到河南，结果她半年后走回来了，她生命力很顽强的。”
我忍不住问：“不传之秘，你也不知道吗？”
“都说了是不传之秘，马烨，陆家人也分亲疏的啊，不传之秘只有传人会，我们这样的‘旁支’就自己混混世俗就好啦。”他哎哟了一声，对那头另一人说：“别这样，大家一起洗个澡，这样才洗得干净，我帮你擦背，我擦背技术可好了。”
那头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臭流氓，不准进来。”
我一听就猜到了：“吴医生呢？”
“对啊，你们好像还没见过面？婉婉人蛮好的。”周游声音放低：“就是有时候有洁癖……”
我说：“你别秀恩爱了，秀得我头疼。我就问问，现在该怎么办？”
“马烨，你平时的细心哪儿去了？”周游责备了一句：“我搞不定，有人能。你不是认识孙倪吗？孙家本就是继承了符箓炼器一脉，血蝠咒找她才算找对人啊。”
对了。
孙倪。
不过我其实一直有些虚这个巧克力味道的女人，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潜意识里觉得她很危险，最好不要有交集。
只是眼下我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加之前面原本就欠了她人情，只能求助于她。
接到我电话后孙倪很爽快答应了我的邀约，并且她主动定了一个小酒馆，让我晚上十点过去，那时候她差不多有空。
“马烨。”
我扭头看去，看到陆阴阳撩起额头上的黄纸符，一脸焦急：“你该不会叫医生来了吧？不要！”
“放心。”我安慰说：“不会把你送到实验室去解剖……就是一个朋友，说今晚见个面。你的血蝠咒到期之后该怎样处理，只需要进行一些措施应该就行了吧？周游说这是陆家不传之秘，你是这一代传人，肯定会。”
她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坐在我旁边盘着腿：“可我不会啊。”
我惊了：“你不是陆家传人吗？”
“是啊。”
“陆家代代相传，血蝠咒也是其中之一吧？”
“不确定……”
经过陆阴阳一番解释我才理顺了整个情况。
血蝠咒是陆阴阳失忆后就发现身上有的咒文，那时候陆循说是为了稳定她的病情，也并没有加以解释，只说血蝠咒是辅佐奇虫“天官”的一种特殊符箓，以人为介，便于控制天官。
“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这样。”陆阴阳对着额头吹了吹，将刘海一样搭下来的符纸往上吹起，最后她找了个架子夹在头发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古怪的可爱小僵尸。
“这个不能取，是用来抑制天官的，哪怕驯养了很多年，天官依旧是一种大尸蠹，本能发作很容易会出事。”
她转而说：“说哪儿了？哦对，我发现不对劲。”
陆阴阳眼神低垂，看着自己脚踝：“血蝠咒平时和天官几乎没有任何联动，而且血蝠咒真正应对的‘灵怪’，你知道，‘妖魔’和‘鬼怪’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手段和表现方式也完全不对。我就怀疑陆循是在骗我。”
她吸了吸鼻子：“你在煮什么？”
“土豆炖牛腩。”
陆阴阳眼睛顿时亮了。
“我给你端，你继续说。”
陆小姐胡吃海喝一番，吃下去整整一锅牛肉，原本这一锅我准备我和陆阴阳得吃一整天来着，可看她这舔手指的架势简直意犹未尽。
摸了摸依旧平坦的肚子，陆阴阳伸了个懒腰，整个人也精神了些许：“发现血蝠咒不对劲，我查询了很多资料，血蝠咒也属于符箓之道，旨在勾动衍，以利用灵怪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却很奇怪，它会让我哪怕行走在灵怪之中，也几乎不会被攻击。”
我听得心中大为羡慕，恨不得自己也弄一身血蝠：“这岂不是无敌，简直是应付鬼怪版本的‘辟尘衣’，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血蝠咒……不是那种伪装或者防护的力量，而是它原本就是某种奇特的……东西。”
我脑子有些跟不上：“什么意思？”
陆阴阳摸了摸符纸避免它可能掉下来：“你现在应很清楚了，妖魔其实大都是尸蠹控制之下形成的奇异生物体，有十四大蠹首的分类，鬼怪自然也有它们内部的划分，按照古法是代表苍龙属的‘阳神’，表示白虎属的‘鬼将’，朱雀属能接引鬼怪的‘天兵’，以及最难以彻底消灭的玄武属‘妖惑’。”
这些之前在江西阴阳寨的桑皮纸上我已经学过，回来后我还整理了一番，记录在笔记本上，倒是不难理解，任何知识体系发展到一定高度后都会不断细化，从综合涉猎到专精特属很正常。
“不过马烨，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个分类依旧很大，妖魔鬼怪，其实严格来说是四种东西，是妖、魔、鬼、怪这样称呼的。”
她这么一说让我一愣，心里好奇，求知欲更是被勾起。
陆阴阳看了看手机上的提示信息，噼里啪啦一阵摁后继续说道：“妖魔分成妖和魔，妖早期指的是兽中异类，比如说云南阎王洞的避水兽，江西阴阳寨的孽龙观内的巨蟒，事出反常即为妖，魔则是和人有关系，专门指代以人尸孕育而出的‘尸蠹’，只是后来妖本身不断消失，大概是由于环境因素，再一个是奇人猎杀和上供，自汉代至今物种灭绝了许多。
在这个基础上，反而是依赖于人尸的魔发展迅速，哪怕被捕猎许多也从未受影响，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自人体孕育而出的一种奇物，人不灭，魔不止。同理，鬼怪也是。”
鬼最直接，就是指代一切与阴间之主（亦或是道君、神人、仙人）有关的产物，这种灵怪与阴间之主源出一脉，或者直接可以说是阴间之主一部分。在这个基础上诞生了许多猜想，譬如说阴曹地府，有牛头马面和十八层地狱，阎罗王根据鬼魂生前评判其未来轮回……
除去地狱体系外，很快又有了天庭理论。
天庭的关键在于秩序，其秩序感远强于古早的地狱论，这在源头上提出了两元论，即善恶对于亡者抵达未知之地的设想。善者经过修行或者行善能够超脱于地狱痛苦轮回，抵达另一个不被地狱影响的天庭，成为天庭之中的公职人员，即是神，更有一部分杰出者甚至可以连天庭都超脱，继而成为不被约束的“仙”。
仙的核心在于自由。
那么什么样才叫做彻底的自由？就是超出一切约束，世界上一切存在最多能够与其平等，而不能将其超越，也是代表了某种极点。
简单来说，仙就是“寿与天齐”，天的代表者就是阴间之主。
陆阴阳仿佛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啊了一声：“我习惯性就发散起来了……”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趁机自己可以恶补一番。
她将话题拉回来：“鬼怪其实讲得是两种概念，一是灵怪本身，即鬼，怪则是鬼对人或者物影响之后形成的现象，就像是力和重力的关系，力是对物体的作用，重力是由于受到地球吸引而受到的力。妖魔，鬼怪后来就合并为一个长词，泛指最常见的尸蠹和灵怪，这算是随着时代变化之后的结果。”
乖乖，她没学多久居然都能用物理学来熟练阐述自己的思路了。
但是我还是没懂，这个和血蝠咒有什么关系？
陆阴阳看着我，一脸闷闷：“血蝠咒不是‘怪’，外面的符箓形态是伪装，它本身就是一只‘鬼’。”
我睁大眼。
陆阴阳身上纹着的那只血蝙蝠竟是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