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一片绿，我发现自己置身军帐篷中，沾着地面冰冷积水的脑袋还有些眩晕感，右额头往后一点的位置起了一大包，摸上去还有些灼热。地面铺了东西，睡在上面十分干燥。
我直起身体朝外面喊：“罗胖子，陆阴阳，春雪？”
等我从帐篷里出来，在外面却没看到一个人。我记忆力一直很好，这里的两个帐篷应该是我们进来第四个转角处的位置，一个帐篷里是水浸透的毛毯，一个帐篷里是发报机。
回头一摸，原来此前我躺在一张军毛毯上。再一番找，醒目的白标上写着“78軍用毛毯”，1980年9月天津出场，正是当时同批次的毛毯，只是它十分干燥暖和，下面更是铺了两块木板。
“陆阴阳！”
“罗胖子！”
“春雪！”
通道里回荡着我的声音，回应我的只有风声，寒气让我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从帐篷里翻出那毛毯披在身上，权做一个斗篷外套。
正当我还要喊，突然嘴上一凉，被人从后面用手捂住嘴巴。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嘘”声。
我点点头示意明白，对方这才慢慢松开手指。
“你是谁？”
身后人问我。
我转过头一看，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十分古怪的女人。她头发三七分，微卷，露出光洁额头，颇有些复古风格。这女人身上穿了一件绿色毛呢料双排扣列宁装外套，脚下直筒黑色长裤，脚蹬一双皮靴，有些像是谍战剧里的女特务。
目测她年纪在三十岁出头，脸上有着成熟女人的干练、大方以及沉稳，丹凤眼，眼尾很长，略略上挑，典型东方女性。只是明明五官相当漂亮的鹅蛋脸此时板着脸，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微微皱眉，对我上下打量的目光似乎很不舒服：“同志，你是外面畲族村的人？还是团部派来的？”
“我……”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有点乱。
“不对，你到底是谁！”
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警惕，突然变得对我充满敌意。
往里看了一眼，这女人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刹变，手摁在腰间鼓鼓囊囊的地方：“你给我贴墙站好！双手举起来！”
我给她吓了一跳，生怕她下一秒拔出一把枪给我来一发，顿时利索举起双手，差点又让毛毯落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严厉审问的同时，她也开始上下左右端详我身上衣服甚至头发，露出有些厌恶的神色。
我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还不确定，只能先静观其变。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开口：“我叫马烨，安南大学毕业，现在在宁泗市上班，跟着两个朋友过来拍片子……”
“拍片子？”对方眼神再度锐利起来，打断我说：“拍什么片子，给谁拍。”
我苦笑：“当然是给出钱的老板拍，就是一个节目……”
下一秒这女人居然给了我脸上一巴掌，打得我七晕八素，恨得牙痒痒，我妈都没这么打过我！
“特务就是特务。”她语气轻蔑：“你说的话没有一句能信，我倒是知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一脸自信，用手指捏了捏我的冲锋衣：“这是帝国主义国家给你们提供的设备，你们这样的人从小被人买走训练，然后再潜伏回到祖国，替阴谋家出卖祖国的信息机密。”
为了堵住我的辩解，她张开手掌让我不要说话，继续道：“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根本没参与过劳动，你这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手！”
这女人犹自以为掌握了真相，如同注视犯人一样绕着我走动：“你这头发，还有你说法的方式，宁泗市？安南大学？”
她冷笑道：“我只知道宁泗地委，宁泗地区，安南也只有两所学校，安南人民解放军学院，安南工学院。看来你们做的调查功夫还不够足啊。”
我一听就坏了。
以前行政划分和现在完全不同，地委和地区基本上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说法了，而安南大学以前的确就是安南工学院。
我脑子里一转，顿时佯装怒道：“你又是什么人？我是从UCLA毕业后回国的华侨，研究计算机的，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这边的领导让我说自己是安南毕业。”
“华侨？”她明显一点不信，不过她还是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罗静，正是从安南人民解放军学院毕业，至于在做什么，属于保密。”
罗静双手背在身后，双眼盯着我的脸：“既然你说你是华侨，UCLA是什么学校？”
这可难不倒我，我之所以自称“UCLA”就是因为诺莫公司的同事陈扬就是UCLA毕业的计算机科学硕士，平日里和他聊天时也听闻他讲起过一些学校轶事和内部规范，顿时照抄起模板。
“我从小就在美国长大，我爸是当时从南洋逃难的侨商，搬过去后我在当地念书……”
“UCLA就是加尼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我们学校也是常春藤联盟成员之一，还有不少杰出篮球运动员……不过我基本上就往返实验室和寝室，很少和室友之外的人接触，我一个室友是印度人，一个是韩国人。基本上学校对待亚裔都是让他们住在一起。”
我尽可能多的细节渐渐让罗静减少一些敌意，但她还是持怀疑态度：“计算机我倒是学过一点点，就是太大了，东西很先进……”
“对啊，你知道编程么？语言架构和数据处理，我学的就是这一块，basic语言啊，C语言，可以设计程序让它计算飞机飞行，卫星雷达。”我趁机抖出自己的相关专业。
“哦。”罗静一副我明白的表情，我估计她也就是硬撑，那个年代的非相关专业对计算机接触还是不够。
她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我只是上过两堂课，我学的勘探，和计算机关系不大。”
突然她仿佛发现自己失言，对我怒目而视：“你这个骗子，你在骗我的来历！”
我心里想笑，脸上却是一脸严肃：“罗静同志，你怎么会这么看待你的革命伙伴呢？你想想，我在美帝国主义那边腐朽生活过得好好的，我爸又有钱，为什么不远万里回来参与到建设中来？不就是为了报效祖国，为了我的一颗爱国心吗？”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哑然良久：“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我双手总算能够放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肩胛：“没事，罗静同志你的警惕性很高，我要向你学习，那什么，我才回国不久，肯定习惯有些不对，你要多纠正多提醒，而不是一味批评。领袖不是说过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帮助，不要批判。”
罗静狐疑道：“毛选里有这句话吗？”
我咳嗽了两声：“是以前，我看到有个作家写的书《他改变了中国》，延安时期毛主*席说的。”
差点忘了她们这一波人对毛选什么的简直如数家珍。
但同时我的那个大胆想法一点点变成了现实。
这个女人。
罗静问我：“你看到我们班组其他人了吗？除去我之外，还有十一个人。”
“你们是多久下来的，我要精确数据，年月日，你知道我们学计算机的特别注意这个。”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出：“我们十二人是81年10月12日下来的……”
这个女人。
正是蓝丁旺老人说的，那一批三十几年前的勘查部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