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赶来清理了现场，扑灭了火焰，可里头的张有德已经气绝多时，根据现场勘查，张有德在里头泼了汽油，将里面的器械和棺木尸体近乎焚烧殆尽，那传说中的欢喜佛女尸也变为飞灰。
由于整个事件很明显是自杀，警方过来做过笔录，拍照后就带了几个目击者离开了。
剩余的现场清理就得由张家人自己来处理。
张源在张家看来已经站稳跟脚，安抚大众，让大家恢复各自工作，身体力行，将那边用黄线围起来，暂时等温度消退再做修复。
复仇完成的张培隅找到我：“马小兄弟，送你一个东西，算作此前的赔罪吧。”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黑色塑料口袋递给我。
“你……有什么打算？”我拿着礼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还有地方可去么？”张培隅看了看刘邦和杨坚：“这两位特派员，肯定要带我回去检查和研究一番，我当然是只有跟着他们走了。”
说着他就主动上了杨坚的车。
刘邦低声道：“那我们就先忙公务去了，回聊。”
隔着玻璃，张培隅朝我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这笑容蕴含了很多东西，释然，平和，又带着些许狡猾。
犹豫了一下，我打开口袋，看到时我差点手一抖。
陆阴阳凑过来：“这是什么？咦，藏传佛教唐卡……”
她低头嗅了嗅：“人皮么？味道很像。”
“嘘。”我做了个手势，这种惊悚之物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叠好的人皮唐卡外面还有一张硬皮明信片，写了字。我拿起来一看。
——還請將這唐卡用刀剪斷四肢頭顱，感謝妳聽完我的過去。
写得是繁体字，署名是张宁才，我记得宁才是张培隅的字。
我从包里翻出剪刀，忍住触感带来的生理不适，一下下剪断了人皮唐卡的手臂，然后是大腿，最后是脖子。当彻底都剪断之后，我只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脖子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让我大脑有些宕机，脚下发软。
“这东西是类似法器的载体。”陆阴阳一把扶住我肩膀：“你的敏感体质，受不了灵怪冲击。”
眼前状况和上回孙倪以白鹿刀斩纳灵镜时几乎一样，法器毁坏，其中灵怪溢出，造成一种像是贫血一样的大脑短暂断片。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周游则是打电话过来：“我有了一个发现，这个张源可不简单。张有德前脚刚走，他就拿出了一套新式方案，想要把张家这一带做成一个现代化养老院。”
我眼前浮现出张源那张亲和的脸，怎么都和眼前冷酷绝情联系不上，心里很是膈应。
“而且哦，现场的人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赞同的，看来他和不少人计划很久了嘛……”
周游话中若有所指。
“还有，罗胖子走之前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车？”
我有些迷糊：“他车子抛锚了？”
“不，他车厢里塞了东西，很重，轮胎都沉到了土里，车辙痕迹很深，至少上百斤。”周游淡淡道：“看来张北邙成功了，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搞垮了广福堂。俗话说得好，堡垒都是内部被攻破的，张家活该有今天这么一劫，各怀心思，这个团队还怎么走？”
我脑子里如晴天霹雳。
原来……张源才是张北邙安置在张家最重要的那个内应。是了，他的血脉身份决定了张源在常规条件下绝对无法主事广福堂，挡在他前面的人太多了，张一卓，张有德张有臣兄弟，还有张黎元。
可这些人恰好都一个个离奇死了，到底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张有德的大家长时独裁风格已经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张源彬彬有礼，而且学的是经济……是了，和生意人张北邙谈合作，张有德和尸种就是最好的砝码。
于是结果就摆在了我们面前。
商人张北邙拿到他想要的尸种“欢喜佛”，张源入主广福堂，可以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利用张家的资源和土地尝试将衰落的大家庭以另一种创业化方式复兴。或许对张家来说这是一条出路，但对为此而死的张有德张有臣众人来说……这付出的是他们鲜血的代价。
只有赢家可以继续他们的脚步。
这种规模的大家庭内部变革都是如此直白的鲜血淋漓，那些看似平常温和的人笑脸之下藏着的冷酷与漠然令人头皮发麻，让人后怕。
面对人皮唐卡也好，面对乱坟岗的怨女咒也好，乃至于陆阴阳倒下，周游失踪，刘邦受伤，我都没有觉得这么瘆得慌。这是一种无孔不入无法躲避的阴测测恶意，藏在每一双眼睛深处，被锁在每一个人心底最阴暗牢笼里，它们一旦窜出来，就会变成灵怪。
我终于有些懂了。
灵怪是如何由虚到实，又是怎么控制人，如何变成一种无法被捕捉却又轻易可以让人沉沦的怪物。
连城花头台终于走到了终结的一日。
那些尘封在乱坟岗下的阴谋与冤魂，躲在停尸房的孽情乱欲，以及萦绕在这片古老土地上还在回响的魔鬼呢喃，都像是这里的天气一样，永远阴沉沉的，水分充足，让人无处可躲。然而一切过去，一场雨能够抹去所有血泪的痕迹。
也是因为如此，每一次太阳出没，才会让人格外舒爽。
我再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停留，坚决要求陆阴阳和周游当天就开车回宁泗。随着这一片充满恩怨与辛秘的旷野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日的疲倦和几乎没有充沛的睡眠负荷让我忍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已经上了宁泗市的环城高速。我一口气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要不是陆阴阳检查我身体觉得没问题，说不定就要把我直接送到医院了。
伸了个懒腰，我摇下窗户，宁泗市依旧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每一个人都像是有忙不完的事，打不完的电话。他们忙碌地行走在自己的路线上，互相交错，擦身而过，不如连城那样人人都认识，人人都知道你是谁，你家里是谁，你做过些什么，你在期待什么。
但我想，这样也不错。
保持着距离，回避着隐私，聊聊天气与游戏，或许这也是软禁心中野兽的一种方法。
回到屋子里，我反而精神奕奕，开始打扫多日未打理的房间。扫地拖地刷马桶，擦窗户，换洗床单，熟悉的生活节奏让我觉得很放松。
陆阴阳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嚼着兰花豆一边把玩着新得到的战利品——人皮唐卡。
待我忙完一切，刘邦打来电话：“马烨，张培隅送你的东西是什么？”
我没有隐瞒。
刘邦郁闷道：“果然……他上车后不久就又变回痴痴呆呆的样子，我们才给他进行医院全套检查完，大脑陈旧性受创，导致智力受损。可之前的那种神态和说话的方式伪装不来的，要不是我录了像，上面根本不会相信。”
我顿时懂了。
这人皮唐卡必定和张培隅的魂性命相关，他让我剪烂人皮唐卡，就是不想要再继续苟活。一个复仇的幽魂，来如鬼魅，去如秋风，张培隅和人皮唐卡的秘密是永远无法复原了。
但我又一想，很多东西过去就该过去了，时间终究是不留情面的。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起出那具被封印的“欢喜佛”女尸，明明伴有六字真言与金刚橛警示后人，但张家人还是沉溺于红粉皮肉相，看不清骷髅之身，步步迷失，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