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周游守在医院，我和陆阴阳叫了辆滴滴打车一路赶去。路上出租车司机一直在若有若无撩拨陆阴阳，中年男人似乎都很喜欢像陆阴阳这一款，面容纯净，没什么风尘气，让人想起往昔初恋。
中年司机嘴里不断拽两句洋泾浜英文，若有若无炫耀着自己的财产，连城两套房，省会福州市区三间屋，原本人是在阿尔几内亚做工程，后来厌倦了就回到家乡，开车只是一个爱好，顺带送送人。
陆阴阳好奇道：“那你很有钱了？”
“……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吧。”
被女人以“仰慕”的视线看着，任何正常男性都难免飘飘然，司机刻意轻描淡写，心里不知道还怎么乐。当着人男伴挑逗女人，这一手他玩得更是荷尔蒙高涨，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陆阴阳追问说。
陆大小姐路子太野，让中年人得色也为止一滞。我则是在旁边看好戏——这一手大概是陆阴阳从她在女仆店上班的同事那里学来的，第一次我觉得她学点姑娘家无师自通的欲擒故纵本事还不错。
她指了指副驾驶位置的我：“这个人，他的钱都在我这里。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
中年人勉强一笑：“交个朋友嘛，大家谈感情，谈钱多伤感情的。”
陆阴阳皱眉：“你不是想和我睡觉吗？钱都不想给吗？”
我差点笑出声。
中年人更是脸涨成猪肝色，最后他强行大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失态。
“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他对我道：“你女朋友真有趣，有福气，有福气……”
指不定这人心里大骂我傻逼凯子呢，不过我也懒得理他，这种精虫上脑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人，任何地方都是有的。
我也笑道：“就是太花钱了，她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钱。”
这么一打岔，很快我们就抵达目的地。
陆阴阳看着溜得飞快地汽车，有些不满：“这人根本没钱，怎么好意思想要包养女人。”
我比了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你从哪儿学来的？”
“孙倪教我的，她说面对男人的时候，你直接一点反而能够让他们很快地知难而退。她说得对不对？”陆阴阳看向我。
我心里一紧，纠正道：“有些道理，人家毕竟是阅男无数……你学两招自保，其他就不要多学，那个女人很阴险，说不定要坑你。”
陆阴阳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城隍庙的大门是开着的，里头传来刘邦愤怒的声音：“不行！这事绝对不行！没得谈！”
我和陆阴阳赶紧快步进去。
大堂内三堂半能来的人都齐至，围绕着中央的大圆桌落席。
张有德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了一条军绿色毛毯，老人依旧头戴那一顶老人帽，手指在副手上轻轻敲打，似乎在计数。他那个锋芒毕露的孙儿张黎元站在后面一点，脸上似笑非笑，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陈徵奕则是坐在另一头的第一张椅子上，目光沉敛，他哥哥陈徵鸿坐在他旁边下首，神色有些许不安。
刘邦坐在中间，一张脸难看得很，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有一个灰扑扑陶罐，红布封口已经被揭开放在一旁。
在场人中唯一我不认得的就是刘邦对面一个短发中年人，这人身材矮小，肚子微挺，穿着一件深灰色拉链夹克，里头是一件带拉链的黑色毛衣，脸上几乎写着精明圆滑几个字。我不由立刻有了一个判断，此人多半是当地的公务员。
陈徵奕开口道：“马烨和陆小姐到了，不如刘科长你和他们商量一下。这事我们都知道急不得，多想一想，尽可能商量出一个我们双方都能协调的方案出来为好。”
我朝他点点头，承了陈徵奕情。他看出眼下刘邦有些窘迫，故意给了一个台阶。
我赶紧过去一把拉住刘邦：“刘科，我有一件大喜事告诉你，七圩给了很重要的消息。”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里头去讲。”
我拖着还有些不爽的刘邦往里头走，进去里屋后他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顿时一变，摸着胸口：“妈的，一群人逼得我表态，还好你来得及时。”
真是人生在世，各拼演技。
“外面是逼宫呢？”我让陆阴阳守在门口，提防有人可能窥探。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邦有些烦闷地摸了摸右后侧脖子：“那个胖子，你看到了吗？叫什么吴主任，来头不小，是龙岩市政府派来的，说是帮我协调一下当地关系，其实就是给我上眼药来的。”
连城县归属龙岩市管辖，吴主任是被上面某人派来的，刘邦一看就懂，三堂半已经在运作找人给自己施压。要说国宗局第六司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镇住地方豪强的，换个名字，国安局出马，肯定是众人屁话不敢说。
但国宗局嘛……又不是涉及民族问题，只是一个调查而已，和稀泥不要太简单。
我对官场的事情不懂，于是问：“他级别和你一样吧？你好歹是京官，不是说见官大一级吗？”
“兄弟。”刘邦一脸郁闷：“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北京城里处长多如狗，我算哪根葱？人家给面子叫一声刘科，不给面子叫你小刘，你还不是一样得干事儿？总之级别低了没什么用，不是要职，也没人会真的理睬你。这回他们是要将我军了，也是麻烦。”
三堂半叫来吴主任来，说是协调，其实就是达成统一战线，要让刘邦点到即止收手。
“他们内部已经合计好了，要让我停在方平的事情这里，不要继续深挖。”刘邦翘着腿：“方平的事的确是留了口实，而且他们也没有真正对方平下狠手。吴主任的意思是，要考虑到宗教自由和地方和谐……真他妈，背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比我还熟练。”
我还是第一回看到刘邦给搞得这么炸毛，想来那个吴主任的确有两把刷子，也是老油子，就擅长应对自己人的类型。
不过眼下还是事情本身更重要。
“遗书么？”刘邦哦了一声：“都给气糊涂了，差点忘了正事。说是遗书，其实又不算是……就是这封遗书给他们弄得炸了。”
他翻出手机将照片传输给我。
Loading结束，我四指放大图片，上面是一张有些发暗的白纸，边沿还有被折叠的凹痕，采取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旧时代书写方式。
——三堂半殺戮無辜狠毒冷血，我張培隅不能親手公布暴行於眾，縱使化作厲鬼亦從陰間回來，恨不能生啖爾等肉，飲其血……我妻兒十月懷胎，母子盡遭毒手，張家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字字刚烈决绝，到最后笔迹凌乱疯狂，几乎无法辨认，一看就知道情绪已近失控。
这哪是什么遗书，分明是一封胸怀滔天怨念的恶毒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