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摇摇晃晃停在路边。
只有周游来给我和陆阴阳送行，这次他故意将我和陆阴阳两个“病人”落在明处，就是要示弱给对方，给对方捎口信。
他们俩已经离局，剩下由我周游陪你玩。
以对方的手段既然一开始没有对我和陆阴阳下死手，说明他保留了底线，并不是纯粹的杀人灭口，是要让我们知难而退。
“回去你辛苦一点，照看一下表姐。”周游隔着窗户对我叮嘱：“你卡里我已经打了一万块，暂时应该够你们俩的生活费。”
“还有，有事你可以找明哥商量。”
我疑惑道：“你们和好了？”
“哪有和好的前女友？”周游没好气说：“这次我好说歹说，明哥才借钱给我，又找了两个前女友，运气好，她们都还有一点结余。查笑言母亲的手术费用总算是凑齐了。”
我惊了，妈的这个无耻之徒竟然联合其他前女友救另一个前女友，还给弄成功了。前面我还以为他是病急乱投医……可是想想，以周游这张漂亮男人脸蛋，腆着脸问女人借钱，说话好听，又见多识广会逗人开心，姑娘们能不被他蛊惑才怪了。
这还是最近我第一次笑了：“你真他娘的天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游一脸无所谓：“能帮一点是一点，脸皮又不能当饭吃，我倒是被骂惨了……”
“还有，回去如果一个月我没有和你联系，你就去找孙倪。让她试试给表姐破咒，孙家的人情不好欠下，能不依赖就不要招惹。”
“如果……”
他迟疑了一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给我妈说我是出差事故，别提道门的事情，照顾好表姐……我知道她性情古怪，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不过当一个朋友还是绰绰有余。”
今天他说的话出奇多而且细，我也感受到周游并不是那么确定能够在连城反败为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让我脖子里一阵发凉，我脱口而出：“我们都走吧……这里我们本就不该来。”
“迟了。”
周游翻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平静地说：“既然来了，他们敢暗中乱下手，我陆家接着。马烨，你还不太明白。这事只要开始就不会结束，无论是给你和表姐一个交代，还是为了陆家的牌子，我都必须做这一局。”
他粲然一笑：“不要担心，我可原本是陆家第一顺位继承人。我对你隐瞒了一点，我十三岁以前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
在这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周游。他沉稳自信，自有一股寻常年轻人难有的大家风范，这才让我想起，这可是南朝天师、一手整合拟定道家纲要的天师陆修静正牌传人。
没来由，我突然觉得自己担心完全是多余了。陆家历经朝代更迭，道术旁落，西学中用，改天换颜……至今依旧保留道统，绝不是这所谓三堂半能够随便小觑的。
看着周游双手插兜，越来越远，我心里也有些心情激荡，只想大喊一声，干他娘的！打出陆家声势来！
回过头，我到底忍住了内心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冲动，长出一口气。
车子缓缓前行。
大巴车每天只从连城乡下走一趟，原因在于乡下居民太少，不少人家都搬迁到城市里，要么青壮年都投身各大省会城市一线城市寻找机遇。剩余的老老小小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车程。
车内连我们在内也就不到十人，司机中途打电话在和什么人对骂，夹杂普通话和闽语，听起来有几分古怪。不过也不知道是否他这一怒，还没跑十分钟车子抛锚了，前面发动机被他掀开来，一股锅内开水烧干的味道弥漫整个车厢。
司机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说：“车子跑不动了，等下一趟车。”
而后他就自己下车抽烟，继续拿起电话和骂友对骂，骂道得意时哈哈大笑，让我看不懂，似乎是朋友间一种另类娱乐。
车厢里众人情绪稳定，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纷纷玩起手机，吃着零食。
一直安安静静枕着椅子的陆阴阳嘴唇微张：“咦——”
我赶紧用手捂住她嘴，拉她慌忙下车。
可她眼睛动了动，看向我一眼，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但我急切问她，她又露出茫然的眼神，让我一阵失望。
她身上穿着我的大衣外套，瓷娃娃一样精致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神韵，以前的陆阴阳是一块拥有牛奶色泽的玉石，她原本就是冰冷的，眼前却像是一块被吸走了所有颜色的冰块，彻底变成一具玩偶。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心烦意乱，陆阴阳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我给她扣上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领扣，陆阴阳喜欢凉凉的感觉，眼下却由不得她了。
陆阴阳突然身体战栗起来。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胡乱拍打她后背。
“马烨……”陆阴阳额头上渗出汗水，眼睛里却灵动起来，她大口喘息着：“我想……”
她眼神慌乱，躲避着我的目光。被我强行板着肩膀，陆阴阳终于和我对视，在她眼里我看到赤裸裸的进食欲，这种赤裸裸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她那只奇特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绿瞳，里头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碧泉，露骨又炙热。
我咬咬牙把手递过去，陆阴阳抓起一下咬住。顿时我只觉得自己手臂一疼，血液离身体而去的抽离感无比清晰。
“你们别走远了。”远处司机突然看过来。
我强颜欢笑：“闹着玩儿，没事儿。”
司机嘀咕了一句什么，扭头继续打电话去。
失血让我整个人有些站不稳，整条手臂也开始发冷发抖，疼痛反而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努力站好，用身体挡住陆阴阳饥饿进食的模样。
她突然推开我：“我……我……”
陆阴阳用手背慌乱地擦拭着嘴唇上的血迹，然后又摸出一块创可贴给我止血，她整个人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姑娘，脸上甚至微微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陆阴阳糯糯道：“我也不知道，我有点控制不住。”
“没事儿……”我只觉得身体温度有些低，拉上拉链：“你算是恢复了吗？”
“不知道，不过暂时应该没事。”
她扶着我回到车上坐下。
转眼之间我们俩人身份互换，陆阴阳成了照顾我的人，我不知道她吸了我多少血，大概和献血差不多，有些头晕，但没有到完全身体发软的地步。这时候我心里闪过一个古怪念头，好在陆阴阳对血液的摄入量需求没有她饭量那么大……
“你好好睡一觉。”陆阴阳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拉下窗户上的窗帘。
我点点头：“你……”
“我没事了。”陆阴阳声音里带着几分罕有的温柔：“你别说话了，先睡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身体一歪。
睡梦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一个小泉眼旁边，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然后从里头钻出来一个女妖怪，她问我要什么，要斧头，还是要金银。
我只顾摇头。
最后她很生气，用冷水泼了我一脸。
于是我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