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阴阳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回去后就把床铺搬到我屋子里，她很奇葩地将两张毯子一张当成床单，一张当被子，简直豌豆公主。我问她不冷吗，她说冬天她也只盖这么多，不冷。我也只有服气。
这城隍庙别看空有那么大，设施相当不齐，打水有两个水龙头，烧热水就只有用一个电开水壶，加上这里原本就有不定时断电的前科，晚上很早我就去打热水。
刘邦住在我们对面，里头灯火通亮，映出他在里头走来走去的影子，我开水都烧好了，他还在里头转悠，显得十分焦虑。
我过去敲了敲门，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刘邦手指上夹着烟，开门看是我，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出事了？”
刘邦嗯了一声：“丢了点东西。”
我立刻意识到：“是我们出门回来后发现东西不见了？”
刘邦默不作声，只是抽闷烟。
院子里陆阴阳正在玩倒立，她这个人有早起锻炼和睡觉前拉伸肌肉的习惯，这也是她吃超多东西身材保持如此之好的秘籍。
“到底是什么丢了？”我这个人好奇心来了也管不得那么多。
“一颗头。”
头？
刘邦苦笑：“一个人头。”
我给吓了一跳：“你藏个人头干什么？”
“正是方平的人头。”刘邦狠狠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让他表情陷入烟雾之中，似乎要以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罕有的失态。
“你怎么会有方平的人头……他的其他身体在哪？”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第一次刘邦就很笃定说方平已死。
“我也不知道。”他用纸巾擦了擦鼻涕，声音有些低沉：“人头是我来之后三天被送进来的，那天晚上我起床上厕所，看到石塔上挂了东西，一打开才发现是方平的人头……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头。”
情况进一步朝着难以预知的方向发展。
是谁送来的人头，是炫耀武力，还是嘲讽，亦或是暗中的盟友？对此刘邦一无所知，他原本想要请求增援，可转念一想，正是由于方平此前请求支援才导致了他身死。其中或许有着某种关联，让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暂且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投石问路。
于是他就想到了陆阴阳，既不引人注意，又完全说得通。请陆家小姐出山帮忙协助调查，说明整件事重点不是缺人手，是缺乏相应的“技术”。如此一来暗中敌人也不会反应剧烈。
“你也真是能忍，到现在才说。”我不知道是该不爽还是佩服他，刘邦这人有一种特殊的忍耐能力，黑黑瘦瘦，却从不让人觉得虚弱。
刘邦用手指掐掉烟头：“有什么用，还是一无所获，我这次高估了自己。早知道就应该直接请示上面立刻支援，说不定还能发现一点什么。现在都被我搞砸了，什么都没剩下。”
他神色中有几分萧瑟，像个小老头子一样靠着门框。
不过这种颓废还没持续一分钟，刘邦一拍脑门：“嘿，我这记性，泡面还没吃呢，凉了不好吃了。”
说着他就去里头抱着一桶酸菜牛肉面吃得乐滋滋的，让我怀疑此前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刘邦吃饱之后喝了一大口汤：“吃饱了才好做事，麻烦总是有的，一个个解决。”
他舔了舔舌头：“其实让你们来原本是想要查看方平的头里有没有尸蠹迹象，我用司里的法子鉴定过，确认是没有的，不过心里还是不踏实。”
“排异法？”陆阴阳突然出现，她运动之后也没出什么汗，大概这种运动量对她来讲不过是一种小零嘴，肌肉都还没有唤醒。
刘邦点头。
“那就不会错，排异法的准确率和寻虫指差不了多少。”
我小声请教两个专业人士：“什么叫排异法？”
刘邦简单讲了下。顾名思义，排异法就是用一种特殊尸蠹来检测，这种尸蠹名叫“蜉蝣”（即“友善”），生命极其短暂，只要遇到其他尸蠹就会立即死亡。平日里蜉蝣躺在刘邦银色烟盒里的烟草胶囊里，陷入深度睡眠，被唤醒后就只有一天寿命，再次沉睡却是不成的，只能让它自然死亡，这是一种消耗性的尸蠹。
“问题就在这里。”刘邦抓了抓头，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我原本以为送回来的人头应该有线索在里头，这才是目的，可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而且我稍微检查了一下，他大脑受过不同程度重击，很可能是被什么钝器砸中致死。”
我不怀疑他鉴定尸体的能力，能被第六司派出来委以重任，刘邦这样的角色会的东西必定过硬。
陆阴阳对普通凶杀倒是没兴趣，打着哈欠回屋子了。
外面冷飕飕的，我也和刘邦告辞回去。天大的事情，还得睡一觉，明儿有了精神再说。
躺在床上，我总觉得楼上有人在走来走去，不由从被子里坐起来，低声道：“陆阴阳，陆阴阳……”
我用手机照过去，陆阴阳被子干瘪，空空如也。
这下子我更是慌了，用灯四处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她在屋子里的痕迹，于是穿上衣服和鞋子出门，冷不防一眼看到陆阴阳猫一眼蹲伏在墙头，她也看到我了，朝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深更半夜她老是喜欢往外溜，也不知道那个陆循老爷子教了她一些什么，这像话吗？
而且她还对我伸手，意思让我也上墙。
我手脚并用上了墙，这墙就三米多高，对我这种高中经常翻墙出去吃烤串的人来说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要干什么。
“去乱坟岗。”陆阴阳精神奕奕回答：“那里有东西，说不定有收获。”
白天里只有我和陆阴阳看到她寻虫指上飞速转动的指针，这事她不提，我也领会精神没有对刘邦透露。
只是黑灯瞎火的，找路实在不方便，从城隍庙到乱坟岗约莫有五六公里，她带我一路跑过去，花了不到四十分钟。
要说走在黑漆漆的荒野里不怕是说笑的，加上陆阴阳这人做正事时从不喜欢多说话，入秋深夜野外很亮，周围的蟋蟀声和风吹草的声音让我精神高度紧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暗处窜出来。
为了缓解这种未知孤单带来的压迫感，我主动低声说：“楼上是你在走来走去？”
“是猴子。”
陆阴阳补充说：“是人养的猴子。”
我脑子里念头顿时通畅：“你是说，是张家养的猴子，故意让它到城隍庙里来……”
找东西或者是监视我们？
我早该想到，陆阴阳说猴子身上有尸臭，而且这猴子孤身一个进入城隍庙，这种小动物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陆阴阳一把捂住我嘴，另一只手压住我的手机灯，顿时四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她手掌传递到皮肤上一如既往的大理石般冰凉触感。
远远，出现了一团幽白色火焰。
这团火焰飘荡在乱坟岗处，孤零零地晃荡着，就像是一只迷了路的萤火虫。
可我却看清楚了，那不是萤火虫，而是一只白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