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从兜里翻出一块口香糖咀嚼着,神色有些烦闷:“这事背后多半和三堂半的道士有关系。”
三堂指的是元真堂、广福堂、崇福堂这三个陈道协弟子分别传承的道场,而另外半个说的是城隍庙。
掌握“七日重生”的老人张有臣正是广福堂这一代嫡传,三堂都各有继承自陈道协的一门手段。刘邦这一个月来调查倒是一点不含糊,笔迹做得十分详实。
广福堂一手“七日重生”原本是张家所继承的道术“开经摄魂”和赶尸人肖老三互通有无,研究出的一门新手段。
赶尸人肖老三路过连城时重病几乎到弥留之际,被当时张家所救,于是肖老三和其学徒梁钰就在连城扎下根来。俩人也替一些人家做白事,打棺材,刻墓碑,卖烧腊黄纸,也算是和本行有关。肖老三后来为感激张家,同意了与广福堂一起研究了“七日重生”这一门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秘法,可惜还未成功他就病逝。
说起来这梁钰就是梁峯父亲,也是梁左的爷爷。
后来梁峯拐走了张家小姑娘张怡,让原本就排外的张家大怒,其根源在于张家原本将张怡许配给三堂半另一家崇福堂青年陈徵奕,用以联姻。三堂互相之间往来密切,多年渊源犹在,加上本就是传统的道士家族,只要住在连城的依旧不愿与外界通婚。
若是肖老三还在,或许还没什么。可肖老三和当时与赶尸人交好的那一辈张家人早就埋入黄土,惯例后人是不认前账的。
“原来是这样。”
经过刘邦这么一梳理,我对梁家和张家纠葛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继而我又对另外两堂好奇:“他们又是什么道法?”
“崇福堂。”刘邦说话多了几分谨慎:“别看在连城他们人数不多,是因为崇福堂陈家策略不同,他们早就走出了这一地,进入了大城市延续道统,走得比张家还要稳妥。他们擅长的是一门‘五钱风水术’。”
所谓五钱指的是清廷最鼎盛时期的五位皇帝流通的铜钱,分别是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嘉庆通宝。这又叫五帝钱,身怀龙气,具有化煞,消灾,解厄,通运等神奇效果。
五钱风水术在城市里更有施展空间,对于建筑选址、甄选婚嫁寿辰和占卜凶吉都有很大作用。
我听得有些不以为然:“原来就是算命。”
“不是算命。”刘邦纠正:“命是无法算出来的,因为先决条件太多,用现代科学体系语境来说就是,一个人的命运有太多的选择,这些无数选择形成的庞大数据库,连最新的超级电脑都不可能完全构建出轨迹。”
“那这个风水术岂不是水货?”我有些疑惑。
“这是用以和那个……”
刘邦神色谨慎,用手指指了指头顶:“沟通的东西,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灵怪一直是最麻烦的一群异常物。”
我顿时明白过来。
想来这五钱风水术是利用“衍”来进行针对“灵怪”的探测术,衍光是那些手下的“小鬼”已经让我吃过大亏,杨柳县停车楼里就碰过一次面,那种黏糊糊阴沉沉无处可躲的感觉,没人想要再来一次。
“至于最后一个由文亨人创立的元真堂,现在反而是落魄最严重的。”刘邦也不免有些唏嘘:“张家子孙众多,陈家前程远大,元真堂就只剩下一个独苗,十年后就该断道统了。”
元真堂就剩一个孤家寡人,云心道长,这位老道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学究,沉迷于研究道家典籍和哲学,对于实际应用这一部分却已经兴趣寥寥。
不过元真堂原本传承的法门却是三堂之中最能引人猜想的,是一门“明心观相术”,不过可惜云心道长三十岁时就不再与人观相,说是有伤天和,影响人自我认知和命途,不看也罢。
正当我和刘邦聊着,陆阴阳那一端头手术已经完毕。
梁左看起来还是一脸死尸样,脸和脖子等裸露出的皮肤白得像是抹了腻子,才过来还没开口就闷头跑卫生间拉肚子去了。
陆阴阳脱下一次性橡胶手套丢进一个密封塑料袋里,拉上封条丢进垃圾桶,她洗了手,开口说:“挺顺利,不过这个敬业的确和我见过的虫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异常排斥反应。”
“当然嘛,毕竟这玩意儿的诞生可是拿过上面津贴和特殊奖励。”刘邦嘿嘿笑道:“那这事差不多了,你们还是去帮我一手。待遇好说,按天计算补贴,一千块一天,怎么样?”
我和陆阴阳对视一眼,去,为什么不去。
梁左揉着肚子回来,脸色不好看:“完了,我是不是把内脏都给拉出去了。”
“放心,没事儿。”刘邦安慰了一句:“杨坚应该两天后就到了,你就在家里等着,我们这边事情完了就带你回北京。所里应该对你的情况很有兴趣。”
最后一句让梁左一哆嗦,眼神有些惊惧不定:“刘科长……该不会把我带去给解剖了,还是装在什么培养皿里头天天切片?”
“放心,你还没到那个地步,想什么呢,你以为这种规格待遇谁都能享受的?那很花钱的,光是隔离区和除菌清场,还有人手,这些成本非常昂贵……除非你脑子里有个火星人,肯定有人想要给你撬开看一看。”刘邦随意道:“那我们就先走。”
他开了破吉普摇摇晃晃驶出连城县城,一路弯弯绕绕开过蜿蜒山路,中途几次还是在悬崖边上,旁边还有细小落石,看得我胆战心惊。加上最近这一带下了雨,各种烂路和泥潭,车子一路上磕磕碰碰,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车子成这副鬼模样了。
最终吉普车停在了一个方方正正、以青石砖堆砌的院子外,周围都是茂密树林,只有来去两条路还有一点人脚踏过的痕迹。
“到了,这里就是我临时住的和办公的地方。”
刘邦将我和陆阴阳的两个箱子从车厢里拖出来,压了两次才把后盖给盖上。
他一脸大方:“房间多得是,你们俩随便选一个。”
这一座看起来像是四合院的宅邸完全是以青砖构建,高墙密瓦,门宽廊深,看起来气势不凡,颇有年代感。
入口是一扇将军门,敦实高大,飞檐翘角,门两旁还有两只石蛤蟆,而门槛很高,阶梯有六级。别小看这阶梯,以前建房子门槛阶梯是非常重要的身份标识,唯有达官贵人能够建门槛阶梯,而且阶梯数量和雕纹都是有着严苛要求的,不能僭越。
推开大木门,里头一股草木味道扑面而来,正对着大门就摆放了一个圆形铁铸大香炉,两只耳朵铸造成像是狮虎造型,香炉外壁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灰尘,里头也没有看到有香和香灰,反而是一株不知道名字的植物稳稳当当在里头站稳跟脚,青绿色枝叶随风轻轻摆动。
看到这东西,我只觉得心里一动。世间万物终究是敌不过时间,以前或许这大香炉被很多人围绕祭拜,香火鼎盛,然而现在还是变成了破落花盆,无人问津。
过了铁铸大香炉就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两层小楼,红柱青瓦,飞檐斗拱,古色古香,屋檐下每隔一段都挂了灯笼,相对完整保留了旧时代建筑风貌。
四合院中央还有一六角形石宝塔,雕刻精美,约有四米高,倒是有几分像是佛塔。
“这东西是镇妖用的,你看下面。”
在刘邦指点下我蹲下仔细一瞅才发现原来这石塔竟然是和地面连成一体,而不是搬运过来的装饰物。
刘邦解释道:“此前的人叫它‘镇邪塔’,原本在这里就有一块巨石,一端陷入地下,有人算过,说其中有奇物。后来就有人雕刻成宝塔样子,从明朝至今都完好无损,也算是文物了。”
我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刘邦露齿一笑:“还用说吗?这就是三堂半的那半个,城隍庙。”